“若是單單是這下江南走賬倒也罷了,恐怕還不止這些。”
賈雨村中了進士之後任官就有些了解,這幾年裡和王子騰走得甚緊,加上現在坐了金陵知府這個位置,與南京六部和都察院這裡邊一幫子閒官打交道時間甚多。
這些被發配到這裡來的閒官多是些仕途無望隻等致仕之人,自然是什麼都敢說,便是元熙帝和義忠親王甚至永隆帝、忠順親王幾兄弟的破事兒爛事兒都敢變著法子編排,他也是聽聞了不少逸聞趣事和陰私隱秘。
“哦,那還能有什麼?”馮紫英隱約知曉一些,但看樣子這賈雨村隻怕知道更多,不過他和自己說這些意圖何在?
難道隻是單純的拉近雙方關係討好自己?就算是齊永泰是自己老師,但隔了這層關係,也不可能對他賈雨村有多麼特殊的關照才是。
“太上皇下江南免不了花銷,都轉運鹽使司衙門肯定要支應,但戶部那邊每年的鹽課是少不了的,那怎麼辦?自然就會走鹽商的路子,借了多少,許下了多少條件,誰也說不清楚,都是一包糊塗賬,但是君無戲言,自然就要兌現,……”
賈雨村此時語氣反而轉淡了,“另外太上皇當時興致高昂,寵幸無數,也牽扯進去了多少人得了好處,並不僅止於鹽這一塊,甚至還有特許的免死金牌,這些爛賬都需要人擦屁股,元熙三十五年之後,林公之前兩任兩淮巡鹽禦史,便是被逼得走投無論,既要麵對戶部和都察院的責難,又不能讓太上皇的名聲毀了,所以一個才會投水自殺,一個才年過五十就神思恍惚難以勝任而致仕,……”
馮紫英默不作聲。
這些情況他略有耳聞,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就是一個專門負責來擦屁股的衙門,這麼些年來除了最大限度的解決以前遺留曆欠外,也還因為一些不甘寂寞的人插手而太上皇卻又態度曖昧使得其重新陷入了困境。
某種意義上來說,林如海之所以被折磨得心力憔悴勞累過度才會導致肝疾崩發難以挽回很大程度也是源於此。
老賬尚未抖落清楚,新賬又源源不斷湧來,誰受得了?
林如海就很含蓄的和馮紫英說過幾次,有些事情非不為而不能,實在是難以應對。
賈雨村沒提其他人的插手,但是馮紫英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用這種方式再暗示自己。
“雨村兄,都轉運鹽使司衙門那邊的情況小弟也隻是知曉大概,不過想必林公病重,朝廷也會有其他人來接任,小弟看林公心態也是十分豁達,……”
見馮紫英這般說,賈雨村也不再多說,他覺得自己儘了心了,嗯,馮紫英應該明白自己的好意才對,那塘水不該去趟,太上皇和皇上之間的較量遠未結束,尤其是還有一個上躥下跳的義忠親王在裡邊攪合,誰沾上,都難得討得好。
他內心覺得馮紫英是應該放棄這段姻緣的,隻是不知道他那兩位老師如何著想?
在賈雨村府上用了飯,馮紫英才會到迎賓館。
躺在床上,馮紫英也在思考著賈雨村這個人。
不能說這個人一無是處,《紅樓夢》書中將此人寫得心性涼薄心狠手辣,善於觀風辨勢,在馮紫英看來,處於賈雨村所在的環境位置上,他一個因過免官卻又沒有任何背景的文人想要起複,若是不去投靠某一家,那怎麼可能?至於說貪墨也好,心狠手辣也好,那都是這個時代當官“必備品質”,都屬於正常範圍內,頂多說德不配位,屬於才能有一些,但是品性差一些的官員。
但不得不承認此人的見風使舵和攀附能力很強,而且在治政上也有些本事,否則這金陵府在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眼皮子下,還有一個風骨極為剛烈副手孫鼎相,不是那麼好打理的。
他此番提醒自己無疑是一種近乎於“推心置腹”的示好,或者說拉近密切關係,等閒人是絕不敢在外人麵前提及太上皇和永隆帝之間的這些秘辛的,他敢這麼說,就是有意要讓自己和他顯得不是“外人”。
至於說他和林丫頭之間的師生之情,和林如海之間賓主之誼,可能在他看來就不值一提了。
反正林如海都快要死了,林家的沒落是必然,林如海和王子騰那邊也沒有什麼多麼特殊的關係,那裡比得上“示好”自己這樣一個蒸蒸日上的明日之星來得劃算,尤其是在感覺到自己態度模糊時,當然就能做出選擇了。
也難怪《紅樓夢》書中給他的評語是心性涼薄了,當真當得起。
真是一個精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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