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珫也是久經官場之人,見馮紫英的神色知道對方不是客套,估計馮家在臨清那邊現狀不佳,會意的一笑,“也罷,那愚叔可就靜待賢侄登門了,嗯,此番江南士林大儒北上講學一事,乃是難得盛事,賢侄還需勠力……”
沈珫說得很委婉,換一個人未必領悟,但馮紫英何許人,立時明悟過來,連連點頭:“叔父放心,這等事宜,我輩自當齊心協力,定當不負叔父期望。”
沈珫心中也是讚許不已,自己隻是稍微一點,對方就了解自己心意了,自家兒子要論年齡隻怕還要比對方大一兩歲,但若是論這等人情世故,簡直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難怪楊嗣昌在其麵前都難以占到上風。
沈宜修一直默不作聲的站在父親身後,觀察著這個聲譽鵲起的少年郎。
先前和楊嗣昌與侯氏兄弟的爭辯,再到和楊侯等人的握手言歡,都讓她很好奇,據說這個家夥才虛歲十三,比阿弟都還小兩歲,但看看人家的表現,隻怕兩個阿弟都比不上人家。
器宇軒昂,沉穩有度,而且頗有禮貌,更為難得的居然是對人情世故十分熟稔,連平素少於形諸於色的父親都對其露出了笑容,這可真不多見。
和父親的一番對話很有技巧,讓父親也很高興,沈宜修感覺眼前這個少年郎簡直像是一個和父兄風範相若的成熟男子,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氣勢,讓人印象深刻。
馮紫英並沒有對沈珫背後的少女投與更多地關注。
一是禮貌,哪怕這個女孩子頭戴帷帽遮蔽了麵容,但溫婉澄淨的氣息還是很容易吸引人目光;二是他現在也沒太多心思考慮其他,沈珫將出任東昌府知府,未來如何利用這一契機振興臨清馮氏才是他現在需要考慮的。
一番交談之後,馮紫英便主動告辭,倒是那個少女最後一句“多謝馮公子對家弟看顧”讓馮紫英愣怔了一下。
聲音很溫柔可親,帶著些許吳儂軟音,這讓馮紫英有些疑惑。
難道沈珫一家也是蘇州人?因為這聲音聽起來似乎和許其勳口音有幾分相似,嗯,甚至也和林丫頭更像。
再聯想到先前那沈自繼的口音也有些耳熟,倒是這位沈珫大人已經是一口北方官音,沒多少吳地口音了。
原本已經打算舉步前行了,但馮紫英還是沒忍住,轉過身來,又行了一禮:“叔父,冒昧問一下,叔父可是蘇州府籍?”
沈珫訝然的揚了揚眉,“愚叔正是蘇州府吳江人,賢侄為何問起這個?”
“噢,隻是覺得沈姑娘口音有些耳熟,臨清馮家也是百年前前明時候從蘇州吳縣搬遷到臨清,至今馮氏南支仍然在吳縣,叔父口音小侄倒是沒聽出來,但沈小姐一說,便有些觸動。”
沈宜修紗簾後的臉微微一燙,很想說這家夥說話太過放肆,但人家又的確沒有彆的意思,驟然聽到鄉音也很正常,這要指責人家未免有些誇張了,所以隻能微微側身不語。
沈珫倒是很驚奇。
他隻知道馮家是臨清望族,卻未曾想到祖籍卻是蘇州,要說吳縣和吳江數百年前原屬一縣,稱得上是真正的鄉人了。
“沒想到賢侄居然是愚叔的鄉人,這倒真是一個意外驚喜,那賢侄可曾回蘇州故裡去過?”沈珫含笑問道,那態度又多了幾分親近。
“未曾。”馮紫英老老實實的道:“小侄自小跟隨父親在大同,也是去年方才回京讀書,並無機會回蘇州故裡。”
“噢,那真是可惜了,若是有機會可以回去看一看,那等江南勝境與北地風光還是大有不同的。”沈珫目光流淌,似乎也在回憶家鄉風光,“愚叔也有些年成沒回去了,很是懷念,倒是家鄉偶爾送來一些特產,讓愚叔心中略有安慰,嗯,賢侄,到時候愚叔讓小女收到家鄉送來的茶米給你送一些,……”
“那如何使得?”馮紫英趕緊道謝。
“賢侄這麼說就是見外了,些許茶米不值錢,便是留一份掛念罷了。”沈珫沒意識到自己話語裡的些許語病,倒是身旁的少女聽得臉緋紅發燙,但是父親說話她又不好打岔,隻能把臉朝向一邊。
馮紫英連連表示道謝,又是一陣寒暄之後,雙方才道彆分手。
在馮紫英拱手一禮,少女微微欠身一福,此時卻恰逢一陣清風拂麵,揚起了少女帷帽的紗簾,少女羞紅的嬌俏麵龐帶著輕盈靈動的目光在那一瞬間映入了馮紫英的眼簾。
菡萏不須發,何如解語花!
那一瞬間,馮紫英隻感覺自己心臟被人重重的擊打了一圈,一時間竟然有點兒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幾乎是用一種慣性力量讓自己儘可能自然的轉身舉步而行,而有些僵硬的腳步恐怕隻有馮紫英自己才知道如何的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