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某些事情一旦開動起來,就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控製得住的了。
喬應甲也深刻感受到了這一點,他對自己這位同年的毅力、膽魄和決心都是相當佩服的,但是如果要因此而掀開一場血雨腥風的清洗大幕,他就不得不深思了。
開中法弊端誰都清楚,從太上皇時代遺留下來的一大堆窟窿,隻要想查,鐵定能查出無數來。
問題是查出來又怎麼樣?除了一大批背鍋者掃地出門外,還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他們背後那些商人以及隱藏得更深的那些人呢?
沈一貫找他談了,他沒有表態。
新官上任燒火是必須的,否則沒有人會把你這個右副都禦史放在眼裡。
但火從哪裡燒,燒到什麼程度,這就需要斟酌。
“修齡,你怎麼看?”專門把楊鶴招來,喬應甲也就是要商議一番此事的應對之略。
“首輔大人都找上門來了,汝俊兄難道都不給幾分顏麵?”楊鶴笑了起來。
從浙江巡視途徑清江浦時,兩個人就已經計議過一番,認為大周鹽政麵臨著諸多問題,而最大的受害者帝國財政,就是九邊的邊軍。
“顏麵都是自己掙來的,若是隨便什麼人來打個招呼,咱們都察院就俯首帖耳了,那以後誰還會給咱們顏麵呢?”喬應甲冷冷一笑,“咱們都察院本身就吃這碗飯,若是儘都是一幫隻知道食君之祿卻不忠君之事之輩,那這都察院還有多大的存在必要?”
楊鶴感受到喬應甲內裡透露出來的濃烈決心,心中也是一凜。
他不相信喬應甲是那種不顧一切恣意妄為之人,沒錯,都察院的確是糾風肅紀監察百官的所在,但是同樣它也是維係帝國權力架構的一根支柱,保持帝國權力架構相對穩定這是每一個能站上高位者所必備的政治素養。
除非萬不得已,一個運作正常哪怕說不上順暢良好的帝國權力架構都是基本要求。
“汝俊兄,真要準備大動乾戈?”楊鶴反而倒是有些擔心起來了。
“怎麼,修齡,怕了?”喬應甲輕笑。
“汝俊兄說笑了,楊鶴自打當上這個禦史,就從未怕過什麼。”楊鶴搖頭,但是隨即又道:“首輔大人先前說的這些看起來似乎是一些借口,但是也不能否認他的擔心就都是杞人憂天,……”
喬應甲之所以看重楊鶴,就是覺得楊鶴此人不但用血性勇氣,但更有大局觀,不會輕易熱血上頭,都察院裡不缺那些頭角崢嶸血氣方剛的禦史們,但是卻缺那種能夠在關鍵時刻把握好分寸的人,這恰恰是現在都察院裡最讓人苦惱的一環。
當然喬應甲也清楚,如果都察院裡都是一幫軟骨頭和混日子的老油子,那這個都察院隻會更糟糕,所以他寧肯維持現狀,保留一批還有些血性和勇氣的年輕人,讓他們可以衝鋒陷陣,但是作為都察院的副都禦使,他應該清楚底線和分寸。
但沈一貫給自己的底線卻不是他喬應甲所想要的底線。
沈一貫老了,老得已經有點兒連傷風打噴嚏都有點兒受不了的感覺了。
“修齡,這正是我要來找你商量的緣故。”喬應甲點了點頭,“首輔大人有些觀點可以接受,但是他從他的角度,不代表我們都察院就一定要按照他設定的路徑去走,他太過多的考慮他和戶部乃至一些地方上的平穩了,覺得稍有不慎就要出大事,但我覺得出點兒事情未必是壞事,嗯,為有些人提個醒,鬆鬆筋骨,或許能讓很多人收斂一些。”
楊鶴也笑了起來,他心裡踏實了一些。
喬應甲話語中還是接受了一些沈一貫的意見,嗯,可能在程度上未必讚同,那都無關緊要了,隻要喬應甲心中有一杆秤,明白這類事情不能無休止的發展下去,那便足夠了。
至於說到什麼程度,楊鶴相信喬應甲心裡是有一個數的。
“那汝俊兄,從哪裡開始呢?或者說,嗯,動哪裡?”楊鶴眼中已經多了幾分躍躍欲試的光芒。
沒有那個禦史不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出一番事情來,翻出幾個大案,拉下幾個大佬,挖出一堆貪官蠹吏,進而給朝廷,給民眾一個交代,贏得青天大老爺的名聲,從來就是每個禦史亙古不變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