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宮離張了張嘴,沒能將這句話講出來。
他隻是幸運的接了姐姐的班底,因為唯一而成為少家主,享受了寒宮帝境接班人的大好資源,並有所成就。
這,都是理所應該的。
可十尊座做的,全都不是力所能及範圍內的事,他們都有“超出”!
更有甚者華長燈,屏風燭地自囚三十年,直接走到了十尊座的前頭,堅定了自己腳下的道!
背水一戰的滋味,太美妙了。
月宮離好想成為這樣的人,卻知道自己不是,他頭頂還有個想要封神稱祖的父親,他上不去。
聖奴要反的就是以自己率領的寒宮帝境為首的五大聖帝世家,偏偏姐姐又跟聖奴首座有關係。
自己更從小隻是跟在道穹蒼屁股後麵,尿攪泥巴,玩得不亦樂乎的那個配角。
從始至終,他月宮離都不是領頭羊!
但他現在又坐在了領頭羊的位子上,掌控所有,又什麼都掌控不了!
“我的道,在哪裡?”
月宮離如盲人摸象,摸自己的道摸了幾十年,還是摸不出全貌。
迄今他身上背負三大祖源之力,雖並駕齊驅,而模棱不清,毫無主次。
這就是他。
這就是他毫無主見的月宮離。
月宮離根本找不到可以堅定往前的那一條路,他羨慕十尊座,羨慕華長燈,羨慕徐小受,他羨慕得眼紅、眼紫,想成為那樣的人。
“可我,隻是一個左右逢源的人。”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清醒著,又不得不繼續沉淪。
月宮離依舊隻能繼續布局,試圖在不論是寒宮勝,亦或者聖奴勝後,保住自己,保住寒宮族人的血脈。
他悵然若失,又忽有所得。
他衝著高空,衝著那煙花散儘的天穹,又將狐狸眼眯成了一條縫,笑嘻嘻喊話:
“受爺,下次來還找我玩呀,聽雨閣永遠掃榻相迎!”
他喊得很大聲。
他說的也是當時虛空島上,道穹蒼對徐小受坦言,聖神殿堂的大門永遠為他敞開,並在後續深刻落實的那句話。
是的,不裝了!
學不到精髓,想不破緣由,就照抄!
如果貫徹始終,結局能得來良果,那麼不管過程是什麼,它就是一句好話,一道妙計,一步伏脈千裡的暗棋!
聖力傳蕩四方,小半個毋饒帝境都能聽到,月宮離根本沒有顧及自己的麵子。
徐小受聽不聽得見華長燈不知道,反正他是看得搖頭,聽得冷笑了:
“月宮離啊月宮離,何至於此?”
還是那句話,堂堂寒宮聖帝少家主……
“華長燈你給我閉嘴!”月宮離沒好臉色的瞪過去,“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就算你是聖帝……你見我如見青天,高不可攀!”
好好好。
這是真給刺激瘋了,還活學活用是吧?
華長燈懶得和他繼續在這件事情上掰扯下去,人各有誌,樂意如此的話,那就繼續卑微下去吧。
“為何篤定是乾始?”他問道。
月宮離起身後拍著身上泥土,報以冷笑:“用你的破腦子自己想吧,說了你也不懂,你個破古劍修更不必懂,想跟過去就去吧。去!去啊!去往褲襠裡塞黃泥,去整一屁股屎,去!”
華長燈沉默。
現在的月宮離,說話單純隻想嗆人。
“你殺不了他,他不會讓你如願的,他自殺都不會死在你狩鬼劍下,你是廢物!”月宮離指著他,哈哈大笑。
“……”
華長燈無言以對。
月宮離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他彎著身子,雙手撐在膝蓋上,豆大的眼淚啪嘰落地,渾身精力像是被什麼掏空了。
足足過了好久,他才抬起頭來,回歸平靜的微笑道:“雲山聖帝,晚輩失態了,對不住。”
“你很失態。”
“可他說話很傷人!我從小到大,就沒被人這麼罵過,你知道的,我姐姐隻打我,罵人並不難聽……”月宮離裝不下去了,越想越無法平靜,嘴巴都癟了下去。
華長燈不語。
他真的不想再繼續這件事情了。
月宮離擺著手,在撥弄空氣,瞪著淚乾了的大眼睛,不住舒著氣:“過去了,都過去了……”
他突然盯著華長燈,並不生硬的將話題一轉:“華兄,你會下天梯,去殺他的,對吧?”
“嗯。”
月宮離的表情舒緩了回來,那瞪圓了的雙眼回歸柔和,連目光都變得深邃,他皺起眉頭,若有所思道:
“你殺不了他的,下了天梯,他身前還有一個八尊諳。”
“先殺徐小受,再斬八尊諳。”華長燈淡淡道。
“你錯了,先後順序錯了,八尊諳會跟你說,他隻是一個孩子,他會擋在前麵。”
華長燈笑了:“或許吧。”
月宮離神情變得極為複雜,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打量起華長燈。
從他的眉眼,到鼻梁,到嘴巴,連鬢發後的耳朵都不放過,還想上手捏,被避開了。
最後,他看華長燈的軀乾,手腳,指甲……
以及狩鬼、銅燈。
華長燈被盯得發毛:“你在乾什麼?”
月宮離用力搖著頭,並不作聲,而是從袖中摸出了三個銅板,往天上一拋。
他接住銅板,瞄了一眼,再拋。
再接、再瞄、再拋。
來回六次。
華長燈隻當他是得了癔症,又將自己當成了道穹蒼,因為隻有道穹蒼會這麼算卦,他失笑道:
“所以呢,為我算出了一個什麼卦?”
月宮離哪裡懂這其中的門道啊,銅板拋來拋去隻是一個形式,想說的話,他心中早有內容:
“華兄,聽我一句勸,不要去了。”
華長燈笑而不語,他知曉月宮離自己都該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不可能。
“你會死。”
月宮離將手中銅板攤開,兩正一反。
華長燈瞄了一眼,道:“少陰。”
道穹蒼最喜歡鑽研這些,少時幾人湊一塊玩的時候,他還會講解他的“天機術”,後麵大家都不感興趣,他說的也就不多了。
華長燈也隻懂皮毛,褪去了成人的外殼,回到了小時候,說話也就都有了生氣:“少陰就代表我會死嗎?那你的天機術練得也算不俗了,月狐狸。”
月宮離收好銅板。
他算出死卦的憑借,從不是銅板,更不是那什麼狗屁不通的天機術,而是認知,是聰明人對大局的深刻洞悉、真知灼見:
“彆去,聽我的。”
“偏要去。”
“你是廢物!廢狗!汪汪汪……”
“我和他之間,注定會有一戰。”華長燈不聽他狗叫,看著天色,呢喃道:“三日後吧?”
砰的一聲,月宮離重重將三枚銅板摔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大坑,調頭就走。
華長燈目送他離開。
月宮離霍地轉頭,一把又衝到他麵前,指著他鼻子大聲罵道:“廢狗!你這條雲山廢狗!”
華長燈笑。
月宮離頓住了,而後也笑,叉著腰哈哈大笑。
笑著笑著,他視野就有點模糊了,渾身又乏力了,最後癱坐在地上,不住嘶著冷氣,像是生病。
他抬起頭,望著高高在上的華長燈,指著他頭頂那片模糊而晶瑩的天空,大聲喊道:
“華兄,你頭上也有人哇!”
“沒有。”華長燈俯視著他,緩緩搖頭,聲音柔和。
“有神!”
“這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知道,曹一漢都不敢往前走,你逞什麼英雄?古劍修,一往無前?哈……哈扣。”月宮離笑出了豬叫。
華長燈握著銅燈,並無更緊,按著狩鬼,並未用力,他抬頭仰望毋饒的天,麵色無波無瀾,目光從始至終的平靜,且專注,輕聲道:
“道,是奪出來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