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而過,夜色逐漸籠罩哥打丁宜叢林。
歸有光看了眼夜光手表,記下日軍的巡邏時間、人數、裝備情況,而後伸手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塊巧克力。
在無法生火和攝入熱食的作戰環境下,巧克力是種非常完美的應急食物,甜味也能短暫緩解壓力。
掰下一塊巧克力嚼了嚼,歸有光忽的想起瑪格麗特,稍稍猶豫了片刻,他將剩下的巧克力送到對方麵前。
瑪格麗特倒是落落大方,迅速接過巧克力放入口中,在戰場上,體力比麵子重要。
吃著吃著,瑪格麗特突然拔出匕首釘死一隻路過的青蛙並用力咬了一口,又笑著將剩下的半隻遞了出去。
月光下,歸有光透過墨綠色的樹影看到她唇邊沾著絲絲血跡,心臟猛地一跳,傻乎乎地收下了青蛙。
一旁的老牧師舔舔嘴唇,輕輕拽了拽歸有光的袖子,歸有光紋絲不動。
小特務見狀將自己的食物分出一半,一群人就這樣趴在遍地蚊蟲的叢林裡慢慢積蓄力量,尋找合適的行動時機。
等待期間氣溫快速下降,空氣中的水分在樹葉上凝結成水珠,沿著葉片溝壑滾動到邊緣,最後墜落到地麵。
無數滴水珠落下,形成了熱帶叢林特有的樹冠層降雨。
雨水很快打濕了眾人的衣物,但也降低了能見度,歸有光猛地起身,彎著腰向河口移動。
秘密行動,時機的把握非常重要。
“日進丸”隨時都會抵達新山,他們必須爭分奪秒趕到監視地點。
包括歸有光在內,在場的軍統特務越過一根根枯萎的樹乾,腳尖輕點在叢林間快速穿行,留下的痕跡非常細微,不仔細觀察很難察覺。
待特務們走出十多步,滂沱的大雨掃除了最後一絲線索和氣味,即使日軍巡邏部隊經過,也不會有任何發現。
達軍一方不甘示弱,瑪格麗特等人避開沿途的植物枝杈,不快不慢地跟在特務身後,同樣沒留下太多痕跡。
突然,衝在最前麵的歸有光快速臥倒,眾人無需提醒,也跟著趴下。
不多時,一隊日軍巡邏隊在不遠處出現,手電的光亮穿過雨幕照在行動人員布滿雨水的臉上,所有人屏氣凝神,做好了與敵人交火的準備。
還好,最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日本人匆匆離去,隊伍重新出發,很快前方傳來隱隱約約的流水聲。
走到一片地勢稍高的灌木叢處,歸有光停下腳步鑽了進去,瑪格麗特隨即跟上,牧師與小特務則在附近散開負責警戒。
當太陽再一次升起,眾人看到了一條寬約三十多米的河流。
歸有光撿起一根枯枝扔進水中,利用岸邊兩塊相鄰的大石頭作為參照物,加上手表計時,稍加計算便算出了水麵表麵流速。
“沒問題,可以行船。”他轉頭靠在瑪格麗特耳邊輕聲說道。
瑪格麗特耳垂微紅,下意識點了點頭,現在正屬於西南季風期間,如果河水流速過大,日本人很可能會停止航運。
兩人靜靜看著河麵,過了許久,歸有光確定周圍安全,好奇地問了個問題。
“你是華人嗎,為什麼用英文名?”
瑪格麗特趴在地上,望著緩緩流動的河水沉默了好一會,這才開口回答。
“我的父親是華人,母親是英國人,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歸有光當然知道,華人雖然有錢,但在南洋的地位不高,對方這種混血身份更加尷尬。
想到這,他看了看身旁,發現瑪格麗特確實有著白人特征。
皮膚白皙,鼻梁高聳,發梢棕黃,淺綠色的眸子,這一切都證明了對方擁有異族血統。
“我的父親為了能讓我融入白人社會,送我進入教會學校,用英文名,可他們仍然將我視作異類。”
瑪格麗特述說著自己被白人同學欺負的經曆,平靜的仿佛是一個旁觀者。
“幸好,我的父親和母親很愛我,每次見到他們,所有的不愉快都會煙消雲散。”
她的臉上露出笑容,眼中滿是回憶之色,但這點美好轉瞬即逝。
“日本人進攻新山時,我正在淡馬錫讀書,聽到消息,我想儘辦法回到家中。”
敘說到這戛然而止,瑪格麗特的拳頭慢慢捏緊,她的父母遭遇了什麼,任何一個民國人都能猜到。
就像日本人在東北,在金陵,在魯省,在無數個民國城市做的那樣。
這幫人麵獸心的畜生會殺光所有看到的人,搶走所有看到的東西,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歸有光終於明白,瑪格麗特為什麼會加入達軍,或許說,每一個加入達軍的華人都背負著血海深仇。
他不會安慰人,憋了半天隻憋出一句你先休息,瑪格麗特沒有拒絕,蜷縮在樹叢中沉沉睡去。
眾人這一等就是兩天,眼看隨身攜帶的物資即將耗儘,就在歸有光心情愈發急躁的時候,一艘貨輪從一級支流緩緩開過,但沒有進入他們蹲守的二級支流河口。
歸有光舉起蒙著紗布的望遠鏡,鏡頭中,貨輪船頭位置用日文寫著“日進丸”。
再看船隻前部,幾個頭戴日本軍帽,身穿白色襯衫的鬼子正撅著P股清理甲板,負責監工的鬼子老兵在旁揮動木棒,嘰哩哇啦聲傳出去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