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看著中臣鐮足,遲疑半晌,默然不語。
兩人相視而望,確認過眼神……
中臣鐮足瞄了一眼殿內站著的兩個泥胎木塑一般的侍女,知道這是葛城皇子的心腹,便不再遮掩,隻是稍稍壓低了聲音,道“足下不過是一個皇子,是否與大唐開戰,是否割地,是否賠款……與你何乾?”
葛城皇子心領神會。
無論如何抉擇,那都是天皇的責任,雖然最終做出的決定不一定是天皇的意誌,因為朝中決策並非天皇可以一言而決,但是最後背負責任的,一定是天皇。
隻有天皇才是最高領袖,彆人背不起這個責任……
無論割地還是賠款,都必將造成天皇威望的巨大損害。
彆看是母子,在劇烈的政治鬥爭麵前,一切都可以割舍、可以權衡、可以放棄,更何況若非自己的母親皇極天皇當年聯合了蘇我氏壓製了朝中各方勢力,自己早已經坐上天皇的寶座,而不是以一個皇子的身份處處受到壓製,一身才學不得伸展……
葛城皇子當即道“稍後便將這信箋送抵陛下麵前,一切請陛下定奪。”
此舉固然有損親情,可是隻要對自己有利,那就行了……
中臣鐮足頷首道;“正該如此。”
相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大唐氣勢洶洶,反倒給他們遞過來一個打擊天皇威望的好機會……
笑了一陣,中臣鐮足道“唐人隻是外憂,雖然來勢洶洶,終究傷不到足下之筋骨,可蘇我氏乃是內患,平素刀劍儼然嚴相逼迫,恐有危機足下性命之禍。足下性情豪爽,天縱之姿,自有一番大事業,眼下形勢岌岌可危,欲求通天之路,攘外必先安內也。”
葛城皇子一臉陰鬱,長歎道“說說簡單,做起來何其難也?蘇我氏權傾朝野,朝中半數官員皆出自其門下,便是皇族之中亦有諸多奧援,蘇我入鹿驍勇善戰武力強橫,甘樫丘上蘇我氏的山城府邸豢養三千死士,飛鳥寺中更有僧兵兩千,儘皆對蘇我入鹿父子唯命是從,一聲令下怕是須臾即可攻入板蓋宮……幸得《憲法十七條》之限製,蘇我氏即便野心勃勃亦未敢篡位自立,吾就算有心殺賊,又哪裡敢輕舉妄動?逼得蘇我氏父子狗急跳牆,反而大禍臨頭。”
推古天皇駕崩,皇嗣未立,蘇我入鹿之父蘇我蝦夷本欲獨自決定繼位人選,但顧慮群臣之中有人反對,於是在蘇我氏府中宴請群臣,在宴席上蘇我蝦夷說“方今國家無主,若不早定,唯恐有變。當立誰為嗣?”實則群臣或擁立田村皇子,或擁立山背大兄王(聖德太子之子),然而問之再三,群臣明知蘇我蝦夷已然早有人選,故而都不敢應答。
可見蘇我蝦夷之威懾。
山背大兄乃是聖德太子之後,按照身份,其登基之順位當在推古天皇之子田村皇子之前,然而山背大兄察學蘇我蝦夷意在田村皇子,不敢再爭奪皇位,主動退出,朝中再無反對之聲音,群臣一致擁戴田村皇子,是為舒明天皇。
作為舒明天皇的舅舅,蘇我蝦夷仍舊擔任內大臣之職位,視舒明天皇為傀儡……
其後舒明天皇去世,蘇我蝦夷雖然未能如願扶立自己妹妹所生的古人大兄皇子為天皇,卻也生生壓製超中群臣,將舒明天皇的所有兒子儘皆排除在外,以“皇位爭執,朝局動蕩”為由,力排眾議扶持舒明天皇的皇後寶皇女為新一任的天皇,既是皇極天皇。
皇極天皇登基之後,蘇我蝦夷以病重為理由,未經朝廷的許可,私授兒子蘇我入鹿大臣之位及紫冠,按照聖德太子製定的《冠位十二階》,紫冠者乃一品,授予權在天皇……
蘇我氏僭越皇權,橫霸於世。
葛城皇子縱然心有猛虎,卻也不得不小心謹慎,唯恐激怒比之蘇我蝦夷更加蠻橫囂張之蘇我入鹿,惹來殺身之禍……
中臣鐮足亦是愁眉苦臉,無奈歎息。
他縱然足智多謀,卻也深知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區區計謀又算得了什麼呢?
蘇我氏經營百年,勢力龐大,放眼朝堂,無人可與之抗衡。
沉吟良久,中臣鐮足提議道“眼下蘇我氏勢大,莫有與之為敵者,在下亦是束手無策,不若陪同足下前去拜會老師,詢問可有破賊之策,如何?”
葛城皇子頓時大喜“正當如此!你我畢竟見識淺薄,老師能夠在漢人的朝廷曆經風雨,必然有著過人之見識,說不定便能指點迷津,助吾等渡此危厄,成就大業!”
二人當即起身出宮,坐著一根木棍抬著的小轎,徑自前往飛鳥京之南,飛鳥川上遊的稻渕,南淵請安的講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