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錦繡!
陰山是大唐北部屏障,將漠南與大磧一分為二,地勢險峻,乃北地鎖鑰。突破陰山侵入漠南,可沿朔州南下直抵雁門關,多了雁門關,則是河東腹地,一馬平川;亦或者自勝州渡過黃河,一路向南,直逼京畿。
北魏六鎮皆在陰山左近,沿著山勢由東至西排列而開,作為關隴貴族們的發源之地,素來對這些地方有著極強的影響力。
如今將漠南交予關隴貴族手中,數萬大軍遲早被滲透拉攏,一旦形勢有變,這些軍隊在關隴貴族的支持之下全軍南下……
放在平素或許無需擔憂,十六衛大軍分分鐘教這些邊軍做人。
然而若是在某些形勢險峻的時刻……會釀成一場大禍。
房俊瞅了瞅李二陛下,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雖然一臉凝重,卻並未有太多憂慮。
京畿的安全是任何一位帝王都要首先考量的重中之重,覺都睡不好,還當得哪門子皇帝?李二陛下既然敢將漠南交到關隴貴族手中,要麼是另有謀算,要麼是早有防備。
無論哪一種情況,都必然是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
隻不過皇帝亦是凡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或許一方麵有著縝密的布置,另一方麵卻又奢望著這些布置最終也沒什麼用……
房俊沉吟半晌,恭聲道“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辱使命!”
李二陛下長長籲出一口氣,展顏道“或許隻是某多慮了吧……不過講武堂乃是重中之重,關係著大唐軍製改革,汝要沉下心去,不得懈怠。嗬嗬,隻要想一想大唐百萬大軍所有的校尉以上武官儘皆受到衛公、英國公、河間郡王這等蓋世名將的教誨,都讀過《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吳子》、《六韜》、《尉繚子》、《司馬法》、《六軍鏡》這等曠世兵書……某心中便難抑澎湃!此等強軍,天下誰人可敵,何愁邊疆不靖?”
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意氣風發,所有傾頹一掃而空,神采奕奕,顧盼豪雄!
房俊這時候隻能化身“捧哏”,連忙道“陛下英明神武、燭照萬裡!自古以來,軍卒皆被成為莽夫,不讀詩書、不通文墨,甚至絕大多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如今‘講武堂’即將開始授課,軍中校尉以上武官將被強製教授識字讀書,不僅僅能夠使得這些武官更好的學習、融彙軍事知識,更能夠極大提升軍卒的社會地位,使得軍人再不會遭受歧視。帝國之強盛,固然需要文官清廉自守勤於政務,更需要軍人開疆拓土戊守邊境,唯有文武並舉、內外兼顧,大唐方能夠繁花錦繡,長盛不衰,陛下開創之貞觀盛世,方能夠千秋萬載,永不斷絕!”
“唔哈哈哈……”
李二陛下開懷大笑,狀極歡暢。
大笑一陣,這才擺擺手,道“你個棒槌出去漠北惡戰一場,戰功固然得了一些,最要緊的是這拍馬屁的功夫居然非但沒落下,反而愈見精進,真真是無恥的緊!行啦,彆再宮裡頭耗著,彆的臣子想要在某麵前說幾句好聽的話討得某的歡心,你不需要那麼做。速速去將某交代的事情辦好,比說上一百句令人惡心的馬屁話更能令某開心。”
房俊心中腹誹。
您嘴裡說著惡心,可這表情卻是暢快得不行……口是心非的這般明顯,有些過分了吧?
“微臣遵旨!”
房俊是個有原則的官員,但這並不意味著非得當著皇帝的麵前一味的“頭鐵”,如魏徵那般隻知諫言從不妥協。什麼時候溜舔,什麼時候硬剛,房俊心裡清清楚楚,拿捏得十分嫻熟。
一個成熟的官員,既要在上司麵前展現自己的辦事能力和價值,更要懂得去維係與上司之間的私人關係。
“公是公私是私”這句話其實跟“勤勞能夠致富”一樣沒什麼分彆,都是古往今來最大的謊言,生活會告訴你,誰信了,誰倒黴……
房俊起身,後退三步,然後轉身走向門口。
李二陛下拈起茶杯,想起一事,又說道“去太史局找李淳風,讓他給你擇一個黃道吉日,準備準備便將那位新羅公主娶回府中去吧。”
房俊腳步一頓,他都差點忘了這事兒……
想了想,站住腳步,轉過身來,一揖及地“微臣不敢自比聖賢,但府中妻妾和諧美滿,心願已足,實在是難以再行納妾。況且那新羅公主身份高貴,正值二八年華,如今身居長安,若是委屈嫁給微臣為妾,恐怕不僅坊市之間謠言四起,即便是周邊鄰國,亦會多有恐慌,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他實在是不願往府裡納妾了。
女人這東西的確招人稀罕,但過猶不及,喜歡哪個出去搞搞就是個,非得弄得家裡鶯鶯燕燕爭風吃醋,最終家宅不靖沸反盈天,智者所不為也。
李二陛下蹙著眉頭“高陽的意思?”
房俊忙道“非也,高陽殿下端莊賢惠、溫柔大氣,焉能以此遷怒於微臣呢?隻是微臣自忖功勳欠缺,學問淺薄,更當勤於陛下交托之政務,豈能沉浸於兒女情長、紅粉溫柔之中?故此,不敢受命也。”
這番話倒是令李二陛下有些意外,這棒槌幾時這般謙虛了?
尤其是誇讚高陽“端莊賢惠、溫柔大氣”,淨特麼瞎扯,老子自己的閨女啥性格,老子自己不知道?
不過囂張的棒槌頭一回這般謙虛低調,倒是令他頗為受用,笑容也緩和了幾分,道“旁人若自認功勳欠缺、學問淺薄,那定然是自謙之語,你這般說法,某卻隻當做攜功自傲。嗬嗬,不必妄自菲薄,放眼朝堂,能如你這般年輕有為者,何出其右?單單隻是此次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功勳,便足以當得任何賞賜,帝國之內,任何人家的閨女給你做妾,你都受得起!廢話毋須多言,此事某會交代禮部與宗正寺,前去跟房卿洽商,你就彆管了,安心等著做新郎便是。”
房俊暗自腹誹說得比唱的好聽,還“任何人家的閨女給我做妾我都受得起”,你也就嘴上說說,若是當真如此,有能耐你把長樂嫁給我做妾啊?咱叩首謝恩,三呼萬歲,天上下刀子都不推辭……
心裡將李二陛下好一頓鄙視,也隻能無奈離去。
他是真心不想納妾,更沒心思貪圖金勝曼的美色,到了他眼下的身份地位,什麼樣的天姿國色找不著?隻不過境界到了,就沒那個心思了。不是說不喜歡美人兒,這是男兒本性,隻要還有那個功能,就一直會孜孜不倦的去拚搏,隻是不想去招惹麻煩。
回到府中,問了下人父親的去處,得知正在書房,便走了過去。
書房內,房玄齡正站在書案前,俯身從書案上亂七八糟的一堆古舊竹簡之中翻找著什麼。
房俊上前見禮,道“父親,您找什麼呢?”
房玄齡直起腰,一手扶著腰揉了幾下,一手揉了揉眼睛,歎氣道“前些時日有內史在石渠閣的殘破書簡之中,發現了幾片漢朝時候的竹簡,懷疑是許叔重所編《說文解字》的殘片,為父編撰《字典》之事天下皆曉,故而特意給送了過來。隻是這些竹簡年代久遠,又曆經戰火,早已殘破不堪,辨認起來著實困難。”
“叔重”乃是東漢大儒許慎的字。
房俊大為好奇,這可是失傳已久的名著,上前俯身查看片刻,便搖了搖頭。
漢承秦製,初用篆書,後來漸漸改為隸書。許慎雖然生活在東漢,那個時候隸書已然漸漸風行,但是兩種字體並行不悖,其本身更是擅長篆書,模仿秦朝丞相李斯的字體,深得世人誇讚。
房俊對於篆書倒也能辨認一二,隻是這些書簡殘破不堪,字跡極其模糊,看了一會兒便頭暈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