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聽從長孫郎君命令便是,您怎麼說,吾怎麼做!”
權勢之下,高句麗武士果斷認慫。
長孫郎君依舊不言不語,站在窗前的身形一動不動,似乎餘怒未竭,半晌,這才冷冷說道“不尊將令,實乃行伍之大忌。如今爾等與吾離心離德,對於吾之命令頗多抵觸疑慮,若是繼續行動下去,恐怕有傾覆之禍。既然如此,還不如早早返回高句麗。”
高句麗武士大驚失色,連忙道“郎君息怒,是某的不是,某給你賠罪……”
“吾承受不起!將軍乃是高句麗王族,位高權重,又深受大莫離支的信賴,吾豈敢當您的賠罪?當真要賠罪,煩請將軍回到高句麗之後,去跟大莫離支賠罪吧。說到底,吾隻是個外人,能否得到震天雷,能否離間大唐皇帝信任房俊、蘇定方的心思,又與吾何乾呢?”
言罷,長孫郎君伸手拽過搭在一旁桌子上的蓑衣,從容的披在身上,轉身下樓。
高句麗武士麵色鐵青,卻是敢怒不敢言,唯有狠狠一跺腳,緊跟在長孫郎君身後下了樓,走出門口,走進漫天雨幕之中。
華亭鎮。
碼頭上被砸毀的倉庫已然清理完畢,其中廢墟之中收集出來的被炸死的兵卒殘破的屍首業已收斂,隻是震天雷的威力巨大,又是許多枚在一起炸響,兵卒的屍首都已經殘破不堪,難以辨認。
水師自有其製度,這些兵卒雖然並未陣亡於疆場之上,卻也是看守軍械物資而被賊人所害,等同於為國捐軀,故而將其屍首收斂之後,擇日安葬於吳淞口西側的山包之上,那裡有水師陣亡將士的公墓。
皇家水師自成立之時而始,便一直對外作戰,從未將矛頭對準國內,即便剿滅的海盜絕大部分都是漢人,卻因為其早已落草為寇,不算是大唐之國民,所以公墓的山坡上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上書“精忠報國”四個大字,令水師之聲譽在民間得到廣泛支持。
裴行儉在鎮公署一直忙碌至現在,眼瞅著天色已然黑下去,桌案上燃起蠟燭,這才放下手中的毛筆,起身來到窗前,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伸了個懶腰。
一陣疲憊襲來,腹中空空如也,雷鳴一般響了起來……
正巧蘇定方與上官儀自外頭走進來,裴行儉連忙上前相迎,而後吩咐書吏準備了一桌酒菜,三人就在這值房之內,享用晚膳。
推杯換盞之間,三人心情都格外舒暢。
這一場忽如起來的變故,使得局勢陡然緊張,若是不能好生處置,其後續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大,不僅裴行儉與蘇定方難逃罪責,就連尚在關中的房俊都要受到牽扯。
這根本就是衝著房俊使出的陰謀……
不過幸好,張明圃百密一疏,留下了王敬訓這個破綻,被裴行儉緊緊的捏在手裡,就此破局。
也算不得破局,畢竟丟失的震天雷尚未找到,房俊還是要擔負一定的責任,不過比起先前的險惡局勢,卻已經微不足道。
裴行儉敬了蘇定方一杯,笑道“張明圃這一馬放得好,如此一來局勢頓失緊迫之感,長安那邊更能夠轉圜騰挪,不必使得陛下直麵此事背後之主使,否則縱然案件徹底告破,陛下也不會高興。現在則大不相同,雖然此案無法追查到最後主使,卻是陛下願意看到的,而且二郎因此受罰,陛下心中難免有所虧欠,有些時候咄咄逼人未必能夠成事,憨厚糊塗卻也未必吃虧。”
蘇定方乾了杯中酒,略微歎了口氣,道“以前,某身在軍中,剛烈秉直,眼裡不揉沙子,隻知上陣殺敵、忠君愛國,卻始終不得重用,有誌不得伸展,直至年屆不惑,方才懂得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得到二郎之舉薦、陛下之信重,官路亨通平步青雲,卻也丟失了一些曾經執著的信念,倒也不知是好是壞,時常嗟歎迷惘……”
理想是高尚的,而現實卻太過殘酷。
有些人堅持信念矢誌不渝,哪怕生不逢時命運蹉跎,卻能留下千古美名;有些人礙於世情不得不和光同塵,倒是能夠放開手腳乾出一番事業,卻也丟失了最珍貴的堅持。
孰優孰劣?
誰對誰錯?
誰也不能分清。
一旁的上官儀沉默一下,輕聲道“吾等生而為人,俯仰無愧於天地即可。待到百年之後、蓋棺定論之時,能夠在青史之中留下一鱗半爪,便不枉此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