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隻怕這股魄力未能使儘,如若半途而廢,那就得不償失了。”
馬周感歎。
臣子對於君王之要求,其實很是複雜。
臣子討厭非常強勢之君王,威望厚重、令出如山,臣子毫無反駁之餘地隻能執行,任何勸諫的話都聽不進去,如隋煬帝那般看似雄才大略、能力出眾,實則一意孤行、剛愎自負,結果卻將整個帝國搞得一團糟。
臣子也討厭軟弱的君王,旁人說什麼都信,既無主見、更無擔當,致使政出多門、朝令夕改,朝野上下無所適從,多做多錯、不做不錯,整個吏治腐敗朽爛,直至積重難返,將整個帝國拖入深淵。
最完美的君王自然是那種既有強大之威望、卓越之能力,又能聽取臣子之諫言,自審己身之過失,譬如太宗皇帝……
可古往今來帝王者無數,能夠比肩太宗皇帝甚至更勝一籌者又有幾人?
偏偏李承乾作為太宗皇帝的兒子,又一度幾乎被廢黜,難免將其與太宗皇帝做出比較。
這極不公平。
故而大臣們對於李承乾之期望談不上多高,隻要能夠立身持正、心誌堅毅、勇於擔責就好。
但即便是這一點,可並不容易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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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處約急匆匆跑進值房,喘了口粗氣,這才疾聲道:“啟稟亞台,剛剛門下省封駁了中書省的詔書,中書令親至門下省與侍中理論,被侍中駁斥,卻並未放棄,揚言朝會之上要當眾誦讀詔書,文武群臣一並商議討論,看上去誌在必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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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祥道端坐窗前椅子上,慢條斯理的喝口茶水,道:“看上去誌在必得,就一定誌在必得了?你對此有何看法?”
孫處於遲疑一下,小聲道:“下官認為中書令此舉無異於自取其辱,朝中文官無論正直亦或貪腐,明麵上都素來標榜清正,各個都想效仿文貞公,以反對皇帝詔令為榮。此番冊封昭儀之事若隻在私底下溝通、妥協,或許還有幾分成事之可能,可一旦拿到朝堂上討論,絕無成功之機會。”
劉祥道反問道:“你能看明白的事情,憑什麼認為中書令卻看不明白?”
“這……”
孫處約愕然。
對啊,這樣的道理我都知道,中書令又豈能不知道?
能夠坐到中書令這樣的位置,哪一個不是政治天賦絕佳?
“下官愚鈍,還請亞台解惑。”
孫處約誠懇請教。
對於一個官員來說,天賦固然難得,但經驗卻更為重要,有些事情是需要從經曆之中去感受、領悟、總結,而若是有一個願意提攜且諄諄教誨的前輩作為官場領路人,可少走很多彎路,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劉祥道顯然很是重視孫處約,有意將這個下屬作為未來的禦史大夫栽培,道:“中書令此舉,無異於置諸死地而後生。”
孫處約不解:“確實是‘死地’,必將遭受朝臣攻訐,可哪有半分‘後生’之可能?”
劉祥道耐心指點:“當中書令站在朝堂之上麵對攻訐、一人而當天下,你以為那還是他自己嗎?”
孫處約沉思,恍然道:“那時的中書令不僅代表他自己,更代表了陛下。”
“所以,你認為朝臣會有何等反應?”
孫處約再度思索,良久才讚歎道:“吾等自詡清流,素來以對抗強權、富於百姓為己任,但正所謂物極必反,當皇權被孤立於狂風驟雨之中,天下之主在輿論之中浮沉掙紮,吾輩臣子又豈能不生惻隱之心?朝野上下都將對陛下生出同情,到那時,誰再繼續封駁陛下詔令,誰就是目無君上、淩虐皇權,必將自絕於朝廷、自絕於天下。”
同情心是個很奇妙的東西,一旦生起,人們甚至會短暫忘卻是非黑白,天然傾向於弱者。
而當這個弱者是皇帝的時候,這股同情心會攀升至最大——堂堂一國之皇帝都被你們逼成這樣了,難道就不能放一馬?
這就是陛下的陽謀,要麼你們老老實實通過詔書、冊封沈婕妤為昭儀,要麼我就讓你們都來攻訐、指責我,我自處於弱勢地位趁機博取同情,然後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很是高明。
劉祥道點頭,予以認可,又問道:“既然如此,禦史台又當如何應對?”
孫處約道:“此前學子叩闕鬨事,導致咱們禦史台風評不佳、聲譽有損,何不趁此機會將丟掉的聲威都撿回來?”
“計將安出?”
“既然所有人最終都會在陛下麵前妥協,那咱們就反其道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