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你哭了嗎”用純然疑惑的語氣問出這句話的人並沒有注意到徐夫子迅速變黑的臉,隻是彎著眼睛嘿嘿笑了起來,“想不到夫子這般舍不得我們。”
徐夫子頓時乾咳一聲,他沒好氣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半道折返的謝拾坦然一笑“我是才想起來,夫子不是半個月後才啟程上京嗎,何必現在就告彆隻要夫子不嫌我煩,往後我還要天天來麻煩夫子呢。”
方才完全是氣氛烘托得太到位,他不知不覺就被師兄們帶偏了。徐夫子讓大家不要再來學堂,難道他就不能來見夫子從前的休沐日,他不是照樣往徐家來嗎
徐夫子方才醞釀出的情緒儘數被謝拾攪成了空,他好笑道“罷了罷了,我看你是要將我肚裡的墨水掏個乾淨才肯罷休。”
謝拾理直氣壯,十分自得“要不怎麼說是關門弟子呢自是要將夫子的學問掏乾淨”
往後半個月,謝拾果然天天登門拜訪,或是陪徐夫子一起下棋,或是向徐夫子請教讀書時遇上的疑惑,師生二人其樂融融。
半個月光陰如流水般逝去。
最後一日,徐夫子卻似是突然興起,考較起謝拾的學問,他隨機抽背“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儘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這一段來自中庸,如此簡單的背誦自然難不倒謝拾,他順暢地接道“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徐夫子深深凝視著眼前驕傲得仰著頭的少年,伸手在小弟子的手背上連拍了兩下。
“善善隻望你明白就好。”
偶爾他希望小弟子永遠保持著如今的鋒芒畢露,偶爾他又希望這孩子明白收斂。既盼著孩子聰明又盼著孩子彆那麼聰明,這份“為人父母”的心思,他在徐守文身上都不曾有,卻在小弟子身上體會到了。
“”謝拾一頭霧水。
“四書”與周易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莫非夫子還擔心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罷了罷了,夫子都要上京專心備考會試了,怎能讓夫子在京城裡還一直掛念他
作為貼心的好弟子,謝拾自信滿滿地拍著胸口保證“夫子放心,我都明白的,將來考貼經墨義時,保證一字也不會錯。”
迎著謝拾真誠的目光,徐夫子搖搖頭“但願你用不著明白。”
“”
這回謝拾是真的糊塗了。
一會兒要他明白,一會兒要他不明白,所以夫子究竟是希望他明白還是不明白夫子的話未免太難懂,果然他修行尚淺,離觸及大道至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
徐夫子沒再說什麼,隻是領著謝拾來到書房,打開上鎖的箱籠,從中取出一本泛黃的棋譜,鄭重其事地交到他手中。
謝拾小心翼翼地接過棋譜儘管邊緣泛黃,可從棋譜收藏的位置,以及頁麵的整潔程度來看,主人家明顯對其珍愛有加。
果不其然,徐夫子緊接著便說道“這是當年恩師贈我的,如今便贈予你罷。”
謝拾捧著棋譜的動作又慎重了二分。他連連點頭,就差發誓往後必然將之供起來。
這般情態令徐夫子又忍俊不禁“終究是一件棋譜,束之高閣才是辜負了它。”
他溫和地凝視著眼前的小弟子,突然想起什麼,又問“你應該還未取字罷”
一般而言,男子加冠方取字,不過也有因為讀書進學而由長輩提前取字的情況。
謝拾家中顯然並非如此。當初替他取名都耗費了全家人足足一天,更何況取字。
徐夫子既如此提了,自然是有意為他取字,謝拾聞弦歌而知雅意,鄭重一禮,對徐夫子恭聲道“還請夫子賜字”
“好”
徐夫子起身,踱了幾步。
謝拾名字的由來他並不知,隻道是“拾”為“十”,農家取這樣的名字並不離奇。事實上,這已經比鐵柱之類的強多了。
“天地之至數,始於一,而終於九。”徐夫子沉吟道,“十者,全也,滿也,盈也。”
“陽盛則損,日滿則虧。”望著眼前的小弟子,徐夫子心中既有驕傲,也有擔憂,最終,他隻能將一腔期許寄托在寥寥數語之間,“國語有言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驕,勞而不矜其功。”
他伸手拍了拍謝拾的肩膀。
“既如此,君子當窮涯而反,盈量知歸。你的字便是知歸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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