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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的利器被拋上原就不堅牢的琉璃,頃刻間一地碎渣子,如同被風吹散的彩雲。
雲洄之的話音落下,楚若遊臉色也蒼白幾分,她囁嚅了下唇,沒發出任何聲音。
眩暈感強烈得如同中暑,雲洄之頭重腳輕,眼睛發酸。
勉強忍住失態,“你忙吧,我先去做飯。”
她逃離失控現場。
蒹葭鎮是個世外桃源,當然是對有錢又有時間的人來說。
楚若遊有錢,雲洄之有時間,在此基礎上,她們之間的相處一直以來都輕鬆愉快。
所以令人產生誤會,以為這輕鬆愉快僅僅是因為彼此才能得到。
以至於雲洄之忘了形,嘴欠到去說不該說的話,很沒禮貌和教養。
她的委屈是真,誰被有好感的人拿刀子刺都會受不了。
但她不怪楚若遊朝自己發火,楚若遊說得都對。
首先人家跟誰聊都是一種自由,關一個外人屁事。
楚若遊回消息時一切心理活動,都是她心甘情願,外人看著再苦澀,隻要她樂在其中就沒有任何問題。
其次,自己也真的不了解楚若遊的一切事,隻是聽過隻言片語。
也許她是遇到了彆的棘手的事情或人,才心神不定,也許她根本沒有一直搭理對方,隻是隨便回了句。
又也許那個男人救過她命,他們夫妻做不下去,但是楚若遊還是將他當成很重要的人。
自己不該覺得他沒資格,這是對楚若遊的不尊重。
最後,雲洄之自省,她對楚若遊的指點實在可笑。
人家花錢過來玩,是實打實的甲方,目的就是為療傷,至今沒療好也不是人家的錯。
“輪不到”,這個詞用得極好。
她在想,楚若遊到底教哪一科,語文嗎
但是罵人時的氣質似乎更像數學老師。
雲洄之數學不好,所以從小到大她的數學老師對她都很凶,因此她的數學更加不好。
最後的最後,拋去一切理性分析,雲洄之捫心自問,她真的是因為心疼楚若遊才不開心嗎
不願意楚若遊去酒吧找醉,隻是因為關心楚若遊的身體嗎
好像未必。
要不就承認吧,她在嫉妒。
嫉妒是暗夜裡貧瘠土壤中最容易汲取的養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開出大片大片豔麗的花,有毒,長生。
她在嫉妒。
她用儘所有力氣陪在楚若遊身邊,靠收錢才有留下的資格,而讓楚若遊珍視牽掛的卻是一個遠在天邊的故人。
所以她發酸,她的五臟六腑都泡在醋裡,醋意讓她麵目全非。
她一酸就忍不住表現出來,也忍不住冒出不合身份的話。
現在把楚若遊惹生氣了,自己也一肚子的委屈,真是自討苦吃。
人類總是這樣,因為承受和消化幸福的能力
極度有限,所以喜歡自討苦吃,讓自己陷入沒必要的困境。
本來根本沒有這些事,本來事情超級簡單,理當偷著樂。
她在鎮子上過得沒意思,來了個有意思又合眼緣的姐姐陪她消磨幾天時間,這已經是意外之喜。
而她又嫌不足,不清醒地把兩人推到針鋒相對的地方。
她垂頭在廚房蔫蔫地切菜備菜,感覺有氣無力,也可能因為天氣熱。
她說完那番話就離開房間,獨自跑出去買菜,回民宿開始做飯。
她早就明白她跟楚若遊絕對沒有將來,既然這樣,還真情實感什麼,及時行樂就好。
今天真是草率了
媽的,不會把楚若遊嚇跑吧
笨死了
她手腕遽然發力,恨不得將心中鬱氣全發泄在砧板上,菜刀切得又狠又急,辣椒籽蹦出來,好巧不巧地撞到了她的眼周。
辣意本還不算明顯,她想擦掉,結果一抬手暈得更開。
熏得她眼睛都疼,不受控地開始掉眼淚。
她隻好放下刀,睜著半隻眼睛去水龍頭前衝洗。
舒服一點後才擦乾臉,拿著紙巾擦乾淨眼眶裡的眼淚。
雲洄之默默地想,凡事都要用巧勁,哪怕切菜都是,收不住力道,用力過猛就會出麻煩。
她像一個哲學家。
人在不如意的情況下都會成為臨時工哲學家。
楚若遊走進廚房時,雲洄之蹲在地上,正拿紙擦淚。
額頭上的發絲剛才衝眼睛時被淋了水,濕漉漉的,看上去楚楚可憐。
看到出現在門口的身影,雲洄之抬頭,半隻眼睛還在發紅,水汪汪的眸子看著無辜又可憐。
她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眼,像摸魚被老板發現一樣,不好意思地說“你餓了嗎要等一會,我還沒開始燒呢。”
楚若遊沒說話,神色複雜。
看不透她的表情,雲洄之一下子有些發慌,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害怕楚若遊是特意來跟她說離開的事。
以至於楚若遊走過來,伸手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時,她躲了下。
她想你還是讓我蹲著聽吧,免得我站著聽完頭暈難受。
她躲開的動作就像蹦到眼睛裡的辣椒籽一樣,讓楚若遊臉色微變。
雲洄之一定討厭她了。
模樣好看,性格開朗的女孩子,應該被人捧習慣了,誰會像自己一樣翻臉不認人,冷聲訓斥她。
雲洄之見她站在麵前不動,又覺得不好意思,自己就站了起來。
楚若遊沒明知故問地問她是不是哭了,她想,雲洄之這麼驕傲,會說是切菜時被辣椒嗆的吧。
楚若遊見她情緒還算平穩,“先彆做了,我不餓。出去歇一會吧,我們說說話。”
雲洄之剛邁出半步,聽到她要跟自己說話,又停住了。
果然,她要說離開的事情了嗎
雲洄之比任何時候都
更恨自己管不住嘴巴,
她現在後悔得想被鎮壓在雙塔下麵換風水贖罪
這是什麼奇怪的類比,
她暗自想不太妥當,還是不類比了。
楚若遊回頭問“怎麼了”
雲洄之紅著眼睛說“能不能等吃完飯再說啊。”
她怕聊完,中午就沒做飯的力氣和吃飯的想法了。
楚若遊默了默,聲音很輕,“你不想跟我說話是嗎”
“我沒有。”
雲洄之誠實道“我隻是覺得你想說的話我現在不想聽,乾飯更重要,還是等飯後再說吧。”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然後卻不想聽”
楚若遊斂眉問她。
她這樣更像一個數學老師
這道題我上節課講過的吧,你還是錯成這樣,你的心思有沒有放在學習上
雲洄之被腦補劇情嚇得一激靈,小聲說“我知道的。”
要麼繼續批評,要麼說咱倆沒法好好玩下去了,趁早散夥吧。
知道。
楚若遊看著她眉頭緊鎖的樣子,隻好把話咽下去。
不想聽便算了,也對,被氣哭的人哪裡想聽到罪魁禍首的聲音。
楚若遊轉身就走,還她清靜。
她轉身前的表情讓雲洄之陡然慌了神,忙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想離開了,但是”
她話還沒說完,楚若遊就停步,轉回身,凶巴巴地罵了句“你知道個屁,笨蛋。”
嗚,罵我笨蛋。
雲洄之翹起嘴巴,很不甘心的樣子,心裡卻瘋狂搖尾巴。
楚若遊不打算走嘻嘻。
“出來”
楚若遊語氣不善,雲洄之乖巧地跟著走出廚房,像乖巧地跟著數學老師走進辦公室。
餐廳裡有冰箱,雲洄之感覺出楚若遊挺熱,準備拿瓶冰水給她喝,卻在正中的餐桌上看見兩杯奶茶。
她最喜歡的那家。
她這才知道剛見到楚若遊時,她臉側的薄汗哪裡來的。
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惶然,雲洄之沒有多麼欣喜,擔憂地問“你去排了多久”
“沒一會。”
楚若遊輕描淡寫,自顧自走到桌前坐下“快點喝,放久就不好喝了。”
雲洄之跟在她身側坐下,卻刨根問底“沒一會是多久”
楚若遊淡聲道“剛才不還不想跟我說話那我也不想告訴你。”
“我剛才是以為”
雲洄之突然不想說下去,反正她已經是大笨蛋了。
她動手把奶茶從紙袋裡拿出來,把兩杯的吸管都插上。
茉莉花味的那杯讓給楚若遊,她喜歡喝,荔枝味的給自己。
果味清甜,茶味香鬱。
一口喝下去,不光心情好起來,連眼睛被辣後的不舒適也都過去。
她連喝幾口,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仿佛看豬喝水的楚若遊,
“你要跟我說什麼啊”
“我跟你道歉,對不起。”
她聽見楚若遊平靜的聲音,驀地睜大眼睛。
不是完全沒想到楚若遊會道歉,但就是驚訝,楚若遊的嘴巴平時最厲害了,道歉竟然一點迂回都沒有。
楚若遊的神情因為太過認真顯得深情,她的眼型很好看,再加上輕度近視不戴眼鏡,所以看向某處時哪怕漫不經心也會有幾分聚焦後的深情在裡頭。
事實上她看小章小狗都是這深邃目光。
雲洄之早就發現了。
奶茶有層次的甜意在口腔中肆意流竄,融成一方良藥,將兩個小時前刀子紮過來的傷口包紮治療,但仍然是不好受。
雲洄之眨著眼睛看她,又低下頭,乖乖地自覺反省,“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邊界感,說話冒犯到你了。”
“你說的對。”
雲洄之看人時眼睛亮晶晶,哭過以後更亮,折射出讓人心軟的微光。
楚若遊情不自禁摸她的頭,順著馬尾而下,再輕拍拍她的背道“我是沒出息,聊得的確不開心,每回一句都是對好心情的損耗。我自己沒發現而已,居然被你看出來了,果然是飛行員的眼睛。”
她沒有再回複任予晗,這兩天的對話沒有帶來想象中的安慰,還險些毀了她連日來的悠閒自在。
楚若遊將她的對話框刪除了。
雲洄之被誇得渾身不自在,又不讚同自己說過的話了。
“才不是沒出息,你隻是重感情,又不是機器,怎麼可能輸入指令後說不喜歡一個人就不喜歡了。”
楚若遊笑起來,眉目流轉“嗯,當然。但你也有說錯的地方,比方說我不是去為她買醉。我是覺得她影響到我,有點煩,她把我注意力牽走了,我想找個熱鬨的地方待,轉移注意力。你可以理解為告彆過去,而不是沉溺舊人。”
雲洄之耷拉著頭,“對不起,那我跟你說對不起,我把你想得太弱了,我一點都不了解你還亂說話。”
楚若遊不怪她不了解自己,如果她了解,自己就不會跟她虛度光陰。
釋放本我時,在不認識的人麵前反而更自如。
比如從小到大,學校搞活動,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把父母家人請去學校看她演出的這個環節。
她在不相熟的人麵前可以灑脫地彈琴唱歌,主持節目,但是父母長輩出現,她就變成了硬著頭皮繼續。
她對雲洄之妥協說“既然你不希望我去酒吧,我就不去糟蹋地方了,我們晚上逛逛街就好。”
“我希望的我也想帶你去熱鬨的地方玩,想陪你去酒吧釋放。當時不開心是因為我以為你難受到要拿你不喜歡的酒來排解,我很擔心我對你用處不大了。”
她可憐兮兮的語氣讓楚若遊的心被什麼給撞了一下,立即問“怎麼會那麼想”
“你不就是為了放鬆心情才找我做旅伴嘛,我一直都知道啊。但是你沒有變得更開心,反而要去靠酒一醉方休,那
你來不來蒹葭鎮都一樣,我怕你不需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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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想畫蛇添足地加一句,我不是為了錢才怕你不需要我。
但她刻意忍下來,她要給楚若遊誤解的空間。而她隻有在這個空間裡,才能暫且光明正大地黏著楚若遊。
“我怕你不需要我了”,她把自己當成工具,楚若遊不能保證自己沒有這樣想過。
可當雲洄之親口說出來,她就很難受,覺得不能這樣說。
“不會,我沒有那個意思。”
楚若遊喝了口奶茶,謹慎地組織想說的話
“酒隻是酒,我不是沒嘗試過,難喝不說,對我還沒用。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弄反順序,如果一醉方休有效果,我就不會來蒹葭鎮了。
酒要麼讓好酒者感到開心,要麼讓人醉醺醺,無非這兩個效果。怎麼可能替代你帶給我的體驗,雲洄之是鮮活的,讓我始料未及。”
其實是教語文的對吧。
楚若遊的音色在七月的烈日下也涼涼的,她說大段話的時候,特彆能讓人安靜,聽得進去。
“我這麼牛嗎”雲洄之用飄飄然的揚眉得意來掩飾被誇的害羞。
楚若遊語氣一轉,變成跟雲洄之拌嘴時的伶俐。
“你當然牛啊,你是大名鼎鼎的白為技師,是陽光燦爛尚未就業的女飛行員,是顏值逆天的校花鎮花,誰能不做你的顏粉呢。所以酒可以不喝,但我還沒有在蒹葭待夠,不打算這麼早離開,你彆想趕我。”
雲洄之再厚的臉皮還是被她誇得不好意思,連喝半杯奶茶壓驚。
哼哼唧唧地說“所以你真的不怪我多管閒事啊。”
“不怪你的,剛才說完那些話我就後悔了。你大方磊落,對我從來沒有雷點,同樣的,我也要聊得起,不該一點就炸。”
楚若遊風度翩翩地說。
雲洄之徹底放下心,從頭到尾都開心起來。
“那我們晚上去喝酒,無論你想怎麼樣,我都會陪你的。”
“因為我是你的客戶”楚若遊想到她客氣冰冷的話。
“才不是,因為你是你是楚家珍啊。”
楚若遊笑,還記得當初隨口編這個名字,是因為雲洄之說她叫“淑芬”。
這樣看來,她瞎編名字騙彆人是慣犯了。
雲洄之也笑,笑起來感覺眼睛還是有點不舒服,又拿手背揉了揉。
楚若遊看著她那雙眼睛,像清澈的溪水被晚霞覆蓋,美好又破碎。
她感到心疼,心疼感來得強烈,她卻不打算深究。
“所以我們握手言和,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雲洄之被她逗笑了,明朗地說“我才沒有哭呢,這點事有什麼好哭的。我是剛才切菜,辣椒籽蹦到眼睛了,我才流淚的。”
楚若遊聞言表情更溫柔,點點頭溫聲說
“好好,
那都怪辣椒籽。既然眼睛不舒服,
你休息會吧,我來做菜。”
雲洄之按住她的手“不行,那怎麼可以,說好我做。”
哪有讓甲方伺候她的。
“怎麼不行,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啊,雖然不好吃,就當體驗。”
楚若遊做菜比雲洄之快,因為她的做法更簡單,怎麼省事怎麼燒。
所以味道沒有那麼豐富,口感也一般,但是雲洄之吃得很專注,她恨不得把菜掃光。
因為這是吵架後的特殊待遇,是意外之喜,是福利
以後一定沒有了,所以要珍惜。
看著雲洄之吃飯的樣子,楚若遊心中的空缺好像暫時被看不見摸不著的虛物填滿。
可能是清風,可能是空氣。
你知道那不能真的裝滿一個容器,但滿足感油然而生,你也不能否認。
在奶茶店門前排隊時,街兩邊是仿古的商業建築,長街被屋簷分為暗明暗三個部分。
楚若遊站在南邊的陰影下,看著半臂之外的明暗交界線,任性地想往陽光裡多走幾步。
她看著包上係著的雲洄之給她精挑細選的轉運珠,撫摸上麵比老虎還威武的生肖狗,回憶收到這份禮物時的怦然心動。
那時她跟雲洄之還不熟,連彼此喜歡什麼樣的姿勢都沒完全摸索出,但雲洄之能發現她的不開心,想辦法買小禮物哄她。
那時她吻雲洄之行為是衝動的,她沒有多想,她就是想親一親麵前的女孩,不含絲毫挑逗,隻是嘉獎。
這樣的瞬間有很多,但是她都不做任何整理和回應,任由心跳加速後回到冷靜的速度。
有時候甚至雲洄之隻是閒得發慌簡簡單單喚她的名字,喊完彆的什麼都不說,她也能兀自躁上一會。
她在隊伍裡耐心地等著,今天的隊比之前跟雲洄之一起排的更長。
她一遍遍地想,既然說錯話讓她愧疚到跑來吃苦頭,又為什麼忍不住脫口而出。
她剛才在怕在破防什麼
她怕雲洄之把短暫的關係當真,過度在乎她,企圖乾涉她,從而影響到她旅遊的心情
還是怕,雲洄之藏不住的情意,讓她誤以為雲洄之多麼在乎她,才會為一個不存在的“前夫”亂吃飛醋,但實際上根本不是。
這種“誤以為”讓她吃了很多年的苦頭了,她早就受夠了。
雲洄之隻是很善於討人喜歡,也很喜歡在形形色色的人身邊周旋,她跟誰都能聊起來,把彆人逗笑。
誰知道雲洄之讓多少女人誤以為她在乎她們呢
所以楚若遊迫不及待劃出了一道界限,喝令雲洄之退到線那邊去。
但她的話太重,本可以情緒平穩解決的事情,被她弄得極度不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