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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轔轔往京師。
從說了姓名開始,張白就感覺,罐中魚,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李秀麗忍耐,忍耐,終於是沒忍住,忽然發問你喜歡喝酒嗎
張白提著黃內侍等人給新打的酒,灌了一大口,打一個酒嗝“生不可無酒死願酒泉”
李秀麗問你會舞劍嗎
張白撫了撫自己的鏽劍“劍術尚可。”
李秀麗擺擺尾巴你,會作詩嗎
張白哈哈一笑“偶因酒醉,有時舞劍,須得醉吟伴劍舞大約,算是人間的詩吧”
李秀麗蹦了起來那你還說自己不姓李你不能姓張,你怎麼能姓張
張白奇道“我為什麼不能姓張我從生下來就姓張了。”
銀魚頗憤憤你既然用劍、喝酒、作詩,又名白,字太白,就應該姓李。
否則對不起我背了十幾年的詩詞
張白聞言,大笑不止“好生霸道的魚兒啊天下的酒鬼、劍客、詩家,難道都須姓李吾不從木子李也”
“不過,大河砂礫,數之不儘,或許,有一個世界,確實有個跟我同名同字,也會用劍,也是酒鬼,也會醉吟人間詩,確實姓李的家夥吧”
聽到這輛馬車裡的笑聲,隔壁的馬車探出黃內侍的臉,他的臉更如自己的姓了,咳得也愈加厲害“咳咳咳張君是在與何人笑語”
他目光轉了幾下,沒看到人,也就作罷。有氣無力地吩咐隨從“我暈得難受,停車,停車。最近的驛站還有多少裡”
如今,嚴內侍昏迷不醒,這支隊伍隻以黃內侍為尊。
車隊緩緩停下。
隨從問了一圈熟門熟路的車夫,回來稟告“黃公,最近的驛站還有二十多裡,但從官道右偏十裡,有一小鎮,可供歇腳。”
黃內侍就下令,命隊伍右轉,往小鎮去歇息。
走了十裡左右,天漸漸昏下,陰雲密布,黏膩狂風吹得樹搖葉動,卻山轉路回,果然山穀間隱隱一小鎮。
隨從們都說“看起來要下雨啊”都讚頌黃公英明,讓他們得以免行雨中的泥濘路,因此都很高興。
遙看,小鎮邊有數條溪流,依山傍水,環境清幽,更間屋舍儼然。在出了邱陽府後,連路的荒山僻對比下,顯得很是繁華。
入鎮時,離五十米,便有一碑,上書鵲仙鎮。
黃內侍咳嗽著,訝異“沒料到這山林中,也藏有這樣的繁華鎮子,就在官道偏右十裡,被一座山擋著。你們誰曾到過鵲仙鎮”
車夫是邱陽府人,常在道上來往“我隻是聽說這裡有個鎮子,挺有錢的,但從沒有來過。”
一護衛說“黃公,這藏在崎嶇山道,隱在茂密深林的鎮子,連本地人都隻聞其名。我們要不然,還是回官道上去下了雨,無非泥濘一些,趕趕路,天徹底黑下來前,還是能到驛站的。”
黃內侍卻已經忍受不了,大咳數聲,再也無心計較,擺擺手“我咳得不行了,快點到鎮上的藥鋪給我請個郎中,弄點藥來。還給這姓嚴的包紮換個藥,麵聖前,務必要他有氣。”
車隊與石碑相錯而過。
一入鎮,愈見繁華。
隻見地上鋪的是青石板,商鋪連間,都是磚瓦房,食肆、客棧、酒樓、布店等等,一應俱全。往來偶然有行人,大多笑容滿麵,衣袍上罕見補丁。
黃內侍一行,馬匹健壯高大,車架華麗,隨從都官服錦衣。
鵲仙鎮往來人都投以驚異的目光,竊竊議論。
鎮上的客棧雖然也不輸一些大縣,但黃內侍哪裡看得上
也不分辨,直奔鵲仙鎮占地麵積最大,也最富麗堂皇的建築一座閣樓起伏,不輸府城大戶的七進大宅。
就命隨從叫門,對著門子,傲然亮出黃內侍的印章來,頤指氣使,讓其間主人收拾出最好的院子,恭迎貴人。
這大宅的主人頗有見識,看到層層遞來的印章,嚇了一跳,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倒履而迎,見麵就拜,大肚子彈到了地上“不知上使降尊小人吳姓,竊添員外之列,為父老推舉,兼任本鎮鎮長。賤內正叫人空出主院。請上使屈尊移步,暫居其中。”
姿態擺得很低,非常謙恭。
原來,這家的主人姓吳,是鵲仙鎮的首富,也是鎮長。有個員外郎的捐官。
黃內侍不耐煩聽他奉承,迫不及待就要去軟榻上躺下他咳嗽久了,在馬車上又顛簸,暈眩得厲害,多走一步路就喘不上氣。
隨從之首,是黃內侍帶出來的徒弟。
一個二十出頭,矮個猴腮,八字眉,苦相裡還帶著刻薄的年輕宦官,也姓黃。據說二人之間有點一遠三千裡的族親關係。
隊伍中都叫他“小黃公”背後直接把“公”字省了,乾脆叫小黃。
嚴內侍昏迷不醒,黃內侍也撐不住躺倒休息了,隊伍裡的事情,就都由小黃做主了。
他鼻孔裡噴出一股氣,對吳員外說“快把你們當地最好的大夫請來,還有你家裡,或者是鎮上最好的藥材都翻找出來。師父他老人家不舒服。”
吳員外一直表現得很恭敬,此時卻麵露為難“家中幸有藥材,供給上使,不敢藏私。但我們鎮上最好的大夫,住在鎮西。而現在,馬上就要風雨大作,恐怕不能出門啊。”
此時,天色本來就已經不早,兼之風雨欲來,陰雲重重,四周已經徹底昏暗。狂風夾雜著一些雨絲,已經撲打人麵。
小黃很生氣“耽誤了我師父的病情,你個土財主,擔待得起淋點雨,還能死人不成去把那郎中叫來”又令侍衛中的一人,陪同去“請”“綁也得給我綁來”
吳員外欲言又止,到底不敢違抗,隻能在一個家丁恐懼的眼神裡,命他帶著侍衛,前去找鎮上的大夫,又連連囑咐“下雨前一定得回來。”
侍衛跟著那渾身哆嗦的家丁走了。
吳員外又殷勤地要安排小黃的住處。
小黃回頭一看,張白也抱著魚仙下了馬車,正站在原地,醉醺醺地打了個嗝。差點把這位高人忘了
“不急,你先給張先生安排住處,一切供應都得上好。尤其得有好酒好菜。”
“是是您請跟我來。”李員外作為一鎮首富,聽了小黃的話,絲毫不敢慢待這一身破袍、亂糟糟胡須,還抱著個爛陶罐的怪人,熱心地親自招待“左側還有一院,是我兒的院子。他在外尚未歸來。院子裡的一切布置,包括床褥,都是嶄新的”
院子裡有個小花園,還有好幾間臥室,都收拾得整潔舒適,床褥柔軟乾淨,主臥還隔著個小書房,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案桌上還擺好了已經開罐的上好美酒、一五六層的雕漆提籃食盒。
鏤花窗外,能看到芭蕉,種得非常好,好得出奇,葉子肥大。春夏大約是映得滿窗翠色。
來為他們收拾屋子的婢女,剛剛退出去,個個低垂著頭,走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幽靈般地來去。
張白將陶罐往桌上一放,自己則往床上一躺,合衣一滾,破袍在人家嶄新的被褥上滾下泥汙,頃刻鼾聲如雷。
銀白小魚跳了一下,氣得直罵他不守信用。說好的要教她洞天的常識嗎一句話還沒教,這就躺下睡了還有,明明是打著“魚仙”的名頭,憑什麼他睡大床,自己依然睡陶罐
她氣了一會,忽地,窗外轟隆一聲。似閃了一道電。然後,大雨就嘩嘩地落下來了。
雨中像催眠的搖籃曲,讓她困意不斷上湧,李秀麗也在陶罐裡,浮在水中,慢慢睡著了。
而陶罐正被張白擺在桌案的靠窗邊,窗戶大開。
啪。窗外傳來清脆的響聲,李秀麗半夢半醒間,聽到了有什麼東西碎裂聲。朦朧間,她看見有一隻赤狐,蹲坐在芭蕉葉下避雨。
它四肢纖細,四腳都是黑色,紅色的毛被雨淋濕,貼在身上,瘦得可憐。頭頂著芭蕉葉,兩隻碧綠碧綠的眼睛,像磷火,眨也不眨地盯著她,舉起右前肢,竟然向她招了招。
咦哪裡來的狐狸
她一下子清醒了,一個咕嚕坐了起來,正眼去看
咦一條魚是怎麼坐起來的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低頭一看,看到了自己的手。
她變回人了
就在她驚喜低頭,再抬頭的一霎,芭蕉樹下的狐狸不見了,地上空留了一連串的腳印,沒入吳家大宅深處。
有一婢子正懷裡用衣服緊緊裹著什麼,往院落深處拖,留下一道長痕。
她想去追,一躍而起,噗通,啪地摔在了地上。
疼恍如一夢。她仍然是一條魚。
幸好肉身現在夠強健,沒有摔傷,隻是在地上翻騰掙紮。
張白把她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