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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趙斯年處理完政事回來,忽聽得後方一陣喧嘩,略分辨方向,正是秦放鶴和金暉所在的院子那邊傳來的。
他腳下一轉,本能地往那邊走去,繞過兩道回廊和一架寶瓶門,遠遠瞧見院外多出幾個挎刀的陌生人。
見趙斯年在意,他的心腹便四下看了看,順手扯住一個灑掃的小廝問“那幾人是誰,瞧著倒像是巡撫衙門的服製。”
小廝道“正是,乃是浙江巡撫押送牛潤田牛大官人來的。”
“牛大官人”趙斯年招手,示意他近前說話,“哪個牛大官人”
小廝上前見禮,聞言笑道“嗨,提舉說笑了,放眼整個浙江,還能有幾個牛大官人呢就是他姐姐曾是當今乳母,自己開了海運,號稱坐擁半個湖洲城的牛潤田,牛大官人呀”
竟真是牛潤田
趙斯年眉心狠狠一跳,麵上卻絲毫未動,“哦,原來是他。”
心腹揣度其心意,又向那小廝問道“這就奇了,有這層情分在,無緣無故的,欽差大人怎好拿牛大官人撒氣不怕來日陛下怪罪麼”
“這小的如何知道呢”小廝賠笑道,“隻是聽動靜不小,隱隱喊什麼抗旨不尊的,想來必有緣故”
雖說不明白內情,但那兩位欽差大人來了一個多月了,對他們這些下頭的人十分和氣,想來不會無故冤枉人。
其實就他們小老百姓而言,那牛大官人一家子這些年享受得也夠了,說得不好聽了,就是皇帝家裡一個奴才嘛,如今瞧著,倒比許多官老爺還威風,也該整治整治
心腹瞥了趙斯年一眼,見他眉宇間隱有鬱色,便繼續問那小廝,“來了多少人呢可問出什麼來了”
“小的哪裡敢細看,”小廝一個勁兒搖頭,“隻胡亂瞧了眼,少說也有七、八個,十分精銳模樣。”
心腹還要再問,趙斯年卻不想聽了,最後往那邊院子看了眼,頭也不回地離去。
心腹忙撇開小廝追上去,就聽趙斯年似笑非笑,“七、八個人,隻為押送七旬老叟”
分明是作師伯的擔心小輩來了這裡,不得稱心如意的人手使喚,巴巴兒送來的助力
那心腹便陪笑道“這也不奇怪,那是他的師侄,小孩兒家家的,頭回出遠門,自然要護著些。”
彆說年紀輕輕簡在帝心的翰林學士,這年頭,誰家有個出息的孩子不疼得眼珠子似的
這要是他家的,他也護著。
“是啊,自然要護著些”
趙斯年慢慢念了句,沒有再說。
心腹一怔,抬手往自己臉上拍了一巴掌,“小的失言。”
這當口,你竟替敵人說起話來,該死該死
趙斯年冷哼一聲,倒沒有繼續追究。
那心腹的腰越發彎下去,仍有些不敢相信,“大人,他竟真有膽子動牛潤田”
“他”趙斯年嗤笑,眼神卻是一
淩,“非也,是陛下的意思。”
那秦放鶴年紀雖小,城府卻深,據說極其擅長揣摩陛下心思,不然此番斷不會遣他前來。
不動牛潤田,一切都好說,大約也隻會如以往那般隔靴搔癢,略殺幾個蝦兵蟹將應付交差罷了。
可如今竟真的動了牛潤田隻怕陛下,起殺心了。
這是要大動啊
趙斯年越走越慢,途經市舶司中軸線的大花園時,停下腳步,不輕不重地拍了拍肆意攀爬的藤蘿。
這株藤蘿已經很老了,還是當年市舶司初建時,首任提舉大人花了大力氣從外麵挪進來的,表皮遒勁皴裂,透著風霜之氣。
然春日怒放時紫意盎然,萬千花朵流淌成河,遠遠望去花浪滔滔傾瀉而下,隱成瀑布洶湧之勢。
趙斯年又拍了兩下,微微歎息,“它的花期,畢竟已經過了。”
紫藤蘿春日開花,眼下卻是七月流火,已快要入秋了。
心腹聽得膽戰心驚,不禁出言寬慰道“四季輪轉,年複一年,明年還會再開的嘛。提舉何必唏噓”
宦海沉浮,有沉即有浮,此乃兵家常事,不足為懼。
“花將再開,人何複焉”趙斯年道。
花謝尚可待來年,可人一旦敗了,再想複起,談何容易
“提舉,”心腹咬牙上前,“小人短見,然這些年來一直都相安無事,況且尾巴也掃清了,便是死無對證,未必不能如之前那般安然度過。”
見趙斯年沒有反對,心腹得了鼓舞,繼續道“到了這一步,咱們還等什麼呢不如聯合黃提舉”
“聯合”趙斯年突然笑起來,“黃本最是貪生怕死之輩,事到臨頭,縮得比王八還快”
若果然想聯合,一早就來找他了,何必他去找黃本
況且當初為自保,外頭的事,大家都是各管一攤,互不過問,單線並行,方得多年太平無事。
若此時驟然聯合,未經磨合,必露馬腳
所謂秘密,隻有爛在自己肚子裡才叫秘密。
一旦所有人都知道,勢必拔出蘿卜帶出泥,那就不叫秘密了。
“記住,不許妄動,”趙斯年低聲道,“之前如何,現在就如何,隻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要試圖掃尾巴,也不要試圖勾連誰”
他們按兵不動,彼此不聯絡,便如海中散落的珠子,那秦放鶴想抓,隻能一顆一顆地摸。
但若因恐懼而抱團,就成了一串,隻要被卡住一顆,誰都跑不了
“是。”心腹垂眸應下。
可如此一來,未免太過被動。
他送趙斯年入內休息,推出去之前,還是忍不住進言道“提舉,其實若換了旁人,來了也就來了”
大海無情,一旦失足落水,誰又能怎麼樣呢
“你也知若換做旁人”趙斯年皺眉,“休要胡言,去吧”
秦放鶴本人深得陛下寵愛,這也就
算了,偏他有做清流的老丈人,若有個好歹,那些酸儒的筆杆子是好惹的麼最是殺人不見血
他竟還有個當首輔的師公若不動他,倒也罷了,尚存一線生機;一旦動了,便是不死不休。
單看如今盧黨的處境就知道了,董春此人,非濫殺好殺之輩,隻要不碰其逆鱗,或許
隻是他這個徒孫,瞧著倒似更狠辣些。
“是,小人明白。”心腹鄭重應下,最後說了句,“古提舉還在前頭頂著呢,大人暫且寬心。”
趙斯年懶得再說,擺擺手,叫他退下。
古永安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