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號那一天,那一天下暴雨,你被困在公交站裡”
那一天嶽離歌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渾身顫抖起來,他原原本本想起了那一天的心情,十分狼狽又脆弱無助的他,濕漉漉躲在公交站台,得不到一把傘,得不到一句關懷,連互聯網上都是罵聲一片,心中的黑洞將他吞噬。
如果在那一百條謾罵中,出現一條安慰就能安撫他的心情,延緩他的毀滅,可是沒有。
他現在手裡引爆器,隻要一按就會爆炸
嶽離歌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一向是一個極為笨拙的人,不知道該描述自己的需求,他似乎也不配得到那些需求。
暴雨不過是擊潰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兩行淚水從嶽離歌眼角流下來,驚掉了所有警員,眾人臉色浮現愕然,無論是前線還是後方,氣氛一片死寂。
圍觀的人群直接沸騰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那個人哭了”
“他是被欺負了嗎”
“那一天,你發了動態後,我們都在安慰你。一個叫貓冬雪的網友問你在哪裡,他猜測你應該是江州市人,他願意去接你,或者叫跑腿給你帶一把傘。”
“還有一個網友,勸你喝感冒衝劑,彆著涼了。”江雪律講了許多。
“不可能,我一條都沒有看到你們明明都在罵我”嶽離歌哭得更瘋了,“你們罵我長得醜,罵我無能是一個廢物,罵我巨嬰,你們罵得很難聽,明明我也沒有那麼差勁”
嶽離歌把所有罵人的詞彙精準地都記下來了。說明這些詞彙給他造成了深深的傷害,遠比肉眼可見的要深。什麼送傘,會有人願意給他送傘嗎,他不相信。
他的哭聲,讓人一陣窒息。
“不那不是我們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一件事。”江雪律嗓音鎮定,他將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了出來。
“我不信”嶽離歌道,他不確定江雪律口中是否是騙他放下遙控器的一個善意謊言,畢竟他已經被罵得對這個世界沒有信任度了,外界的一切難以進入大腦。
他眼角的淚還在往下流淌“而且你現在跟我說,也太晚了,我早已經埋了7顆炸彈,也許我真的糊塗了吧,不過我確實人生很失
敗,我已經心存死誌你彆勸我了”
嶽離歌將下唇咬得血跡斑斑,他顫抖著將手伸向大衣。
一個心灰意冷的人是難勸的。
嶽離歌的聲音低沉沙啞,卻清清楚楚地傳遞到眾人耳朵裡。
“炸彈真的假的”人群裡一片驚呼不斷,有人拿著手機在拍攝,聽了這句話畫麵都顫抖搖晃了幾分。
所有人緊張得冒冷汗,按理來說,他們應該驚慌失措,爭先恐後地往外逃去,可仔細看他們腳下,居然還是寸步不移。
警方也是服了這群路人,熱鬨看得起勁,怎麼疏散就是不聽,腳步絲毫沒有挪動,他們不得不站出來,維持現場秩序“你們彆拍了,那個人有一點特殊。”
警方為了降低恐慌,故意說得保守又隱晦。
其實也沒說錯,刑偵組認定嶽離歌是反社會人格。反社會人格又屬於變態心理學範疇的術語,如果事情暴露了,仔細推敲一下也沒錯。
可是普羅大眾,不了解什麼人格心理學,一聽這話,第一反應以為是精神病院出逃的患者。換言之,對方嘴裡的炸彈大概率是一種精神幻想,不由心生同情。
“我之前就看到那個小夥子,他一直對著林修傑的海報咬牙切齒。”
普通人怎麼會對明星海報做出那樣仇恨的表情,確實有一點不正常的樣子。
大多數人信了,人群中有人紛紛說起自己身邊認識的精神患者,一名年輕女子似乎感同身受,長長歎了一聲“哎我父親也是被害妄想症,他每天都懷疑樓上有犯罪分子,經常去踹對方的門,騷擾他們,我們隻能把他關家裡每天讓他吃藥這個小夥子年紀輕輕的,家裡人怎麼不看好呢。”
這麼一拐,話題開始偏了。
警方鬆了一口氣,下一秒又高懸起一顆心,因為嶽離歌還是打算爆炸。他們的目光齊齊落在還在對峙的兩個人或者說三個人身上,神色各異,複雜極了,指揮組也在考慮要不要繼續采取製服手段。
齊翎也咽了口唾沫,時刻留意這瞬息萬變的形勢中。
“你難道就不想看一下真實的評論區嗎沒有任何人辱罵你,我們都真心實意關心你的那一個真實的世界。”
此話一出,嶽離歌的動作停了,江雪律後續又念出了許多貓冬雪留言,隨著他一條一條地念出來,驅散了嶽離歌心中無數激憤,澆滅了毀滅欲。嶽離歌像一條溺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不敢相信,在他孤獨無助的時候,身邊一直有人。
貓冬雪的話更給他身臨其境之感,似乎在暴雨傾盆那一天,他冷得瑟瑟發抖時,有人撐著一把傘,劈開所有雨幕走向了他,急切地問他,你沒事吧。
“看一眼吧。”
齊翎眼疾手快,掏出了手機,嶽離歌不想看,可他抵抗的力氣並不強烈。他看到了第一條後,他的手悄然從遙控器上移開了。
就在這時,江雪律忽然開口“抱住他,給他安全感。”
抱住他
齊翎呼吸都急促了一秒,可一種鬼使神差的衝動驅使了他▎,他立刻照做了。
這個舉動似乎誘發了什麼化學反應,又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被猛地打碎了,嶽離歌突然被抱住,他瞳孔大睜,似乎非常不適應,身體十分僵硬,僵硬了許久。
漸漸地,他那張蒼白麻木的臉有了一絲輕鬆。
十分鐘後,嶽離歌徹底放棄了抵抗,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沒有任何掙紮,警方一擁而上,將他製服。
警方沒有想到,事情進展如此順利,實在難以置信,好似他們派出了無數的警力,本準備花很大的力氣去製服一頭窮凶極惡、毀天滅地的野獸。可那頭野獸,實際上隻需要一點點善意,就能讓他重新回歸溫順正常。
這確確實實兵不血刃。
他們搖搖頭,終於能呼出那一口氣。
事後警方開會討論,一致認為這場勸說中,那個擁抱簡直是神來之筆。擁抱也是有技巧的,一些擁抱讓人感到溫暖仿佛港灣,有些擁抱卻令人厭惡突兀。
所有人都知道嶽離歌有多危險,隔著炸彈去擁抱一個危險分子,非常需要勇氣。偏偏這個舉動非常好,徹徹底底瓦解了堅冰。
也許同為父母雙亡的人,小江同學在某種程度上能夠理解嶽離歌。或者說,嶽離歌需要的僅僅那麼簡單。
“血液測試做了沒”
“做了,我們從嶽離歌身體裡抽了一管血,經檢驗,確實有部分阿米替林和其他藥物,甚至可以說,阿米替林超過了正常服用標準,在血液濃度裡超標了。”
阿米替林是抗抑鬱藥。
這說明嶽離歌一直在吃藥,隻是沒有根據醫囑。
眾人看到醫檢報告上的濃度,眼睛驟然收縮,這得是吃了多少
齊翎回到組裡,心情久久無法平靜,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他無法釋懷,“遭受了暴力,嶽離歌他為什麼不報警呢”
他這樣想,便也這樣問出來了。
對講機還沒關上,江雪律便回答了“嶽離歌他不信任警方,這一點源於他的童年,他小學時候父親遭遇車禍,那名司機肇事逃逸後沒有下文,從此他家裡的處境走了下坡路,這件事在他心裡落下了心結。在他有限的記憶裡,警方總是在扮演了一個姍姍來遲的角色。”
世界上少有先天犯罪人,大多數犯罪者源於後天的經曆。
姍姍來遲這句話讓人呼吸都停頓了,胸口一陣憋悶,這不是什麼指控,僅僅是陳述事實,無端端令人心臟一緊。
齊翎心情很不好受,一種酸澀的感覺蔓延上來。
這一次勸說工作,他本來抱著立功的心情來的,這一瞬間心思全淡了。他發現自己初出茅廬,都沒為人民群眾做出一點實事,怎麼能邀功呢,這個世界上,明明還有很多類似嶽離歌這般的人需要他去拯救。
嶽離歌案,也給他這個新人警察上了一課。
這場本要轟動江州市的連環爆炸案,就這樣以默不作聲地結束了,全程沒有驚動任何群眾。
警用巡邏車,車上坐兩三名身穿黑色製服的特警,他們神色肅穆,舉止十分低調。他們麵前的電腦屏幕,似乎在傳輸什麼信號,設備播放著一個畫麵,他們似乎在密切關注著什麼東西,隨時掌控著什麼動向,。
江州日報的記者眼尖地看到了這一幕,他們左右看了一眼,注意到這輛車上所有裝備齊全,明顯是出一場大任務。
這一場人數眾多的組織,一場低調無聲的行動,一時間浮想聯翩。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第六感敏銳的他們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下意識拿起了相機,想要捕捉一場大新聞。
偏偏下一秒,嶽離歌就被人帶回來了,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嶽離歌乖順時候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平常。記者不知道一場震蕩江州的風波剛被平息,見到嶽離歌的第一眼心下湧現失望。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難道是他們嗅覺雷達出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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