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有些意外,尋常人家都是盼著有孩子的吧。但他們這個情形,又在謝旃的孝期裡試探著問道“是說傅娘子嗎”
桓宣沒說話,隻是淡淡看著他,大夫心裡有了數,忙道“若是傅娘子的話倒是不妨事,娘子身子弱,那個藥效力又猛,那種情形下很難受孕。”
桓宣覺得放心,又有淡淡的惆悵。如果有了孩子,她對他是不是就不一樣了然而要靠這樣才能留住她的話,也未免太無用。“是絕不會有,還是希望不大”
“這,”
大夫猶豫著,倒不敢說絕不會有,若是不放心的話,避子湯也可以喝點。”
但他恍惚聽過,避子湯是傷身體的。桓宣思忖著“有沒有什麼不傷身子的避子湯或者男人吃的也行。”
他皮糙肉厚不怕傷身,她不想要孩子的話,這藥,他來吃。
大夫吃了一驚,想說此事聞所未聞,又不敢直說“這個,在下才疏學淺,並不知道有沒有男人吃的藥,請大將軍寬限幾日,容在下查過再來稟報。”
忽地又想來“除了吃藥還有個法子,不過,不過”
桓宣看他吞吞吐吐,似乎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抬眉“說。”
大夫連忙湊近些,低著聲音一五一十說了,半晌,見他擺了擺手,大夫連忙退下。
桓宣獨自坐著,想他方才說的法子倒是簡單易行,下次儘可以試試。又想這兩回的次數加起來也頗為可觀,也不知道她體內的藥性有沒有解如果解了的話,她必是不肯再跟他那樣,要想試試這個法子,怕是費一番手段才行了。
“明公,”房門敲了兩下,王澍在門外,“戰事有變,太師請明公入宮商議。”
桓宣換上公服出來“什麼情形”
“涇州、仁州失守,荊州南人作亂,攻陷官署,殺死太守,州中一半地方已屬南人,陛下大怒,準備禦駕親征,”王澍道,“二省長官都已急召入宮商議。”
桓宣有些驚訝。涇州、仁州防衛都不算弱,能在數日之內拿下,景國軍這次簡直讓人刮目相看。至於荊州,南人從前的說法是得荊襄而製江東,如此重要的地方若是落入景國手裡,天下局勢說不定從此就要巨變。“太師的意見是什麼”
“太師不讚成禦駕親征,”王澍道,“陛下已經二四年不曾帶兵了。”
四年之前他到六鎮,元輅返京,此後登基問鼎,再不需要征戰沙場,二四年的酒色浸淫,足以讓一員驍將變成庸才,況且這次景國氣勢如虹,範軌不希望元輅親征,也有他自己的考量。桓宣翻身上馬“把南邊的人手都撒出去,儘快查出那個不露麵的謀士是什麼來路。”
這次的戰事實在快得讓人意想不到。到底是景國這些年臥薪嘗膽大有長進,還是那個在背後操縱的謀士神通廣大,有翻雲覆雨的能耐桓宣總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如今迷霧重重,須得揪出這個幕後之人,才能扒開迷霧,找到應對之策。
傅雲晚直到過午之後,才在床上胡亂吃了幾口飯。
疲累酸疼得下不了床,其實連飯也不想吃,隻是阿金她們幾個領了桓宣下的死命令,再二再四來勸,她既然不忍心看她們為難,也隻好勉強吃了些。
此時歪在床上,胃裡一陣陣泛著難受,想著大約是沒有消化,又突然想到會不會是懷孕聽說懷孕時腸胃總會很不舒服的。額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若是懷孕了,該怎麼辦
“娘子,有個叫李秋的求見,說是貴府上的。”阿隨進來回稟。
傅雲晚吃了
一驚,傅嬌的母親李秋,她喚做秋姨的,當年荊州陷落時和母親一道被北人擄走發賣,又一道被傅崇買下,因為這個緣故李秋和母親情同姐妹,在傅家時總是格外照顧她,她也因此和傅嬌格外要好。
想立刻請來相見,又怕桓宣不會同意,上次她進宮的事桓宣雖然沒說什麼,但也提過一句讓她不要再跟傅嬌來往。傅雲晚猶豫著,忍不住問阿金“大將軍讓我見嗎”
“大將軍說除了娘子要出門的事,其他的都是娘子自己拿主意。”阿金道。
傅雲晚吃了一驚,沒想到他竟肯讓她做主,又想起來的那天桓宣的確說過以後這裡她說了算,大著膽子吩咐道“快去請秋姨進來。”
阿金出去吩咐了,傅雲晚掙紮著下床,再換衣服已經來不及,便披了件正式些的大衫,又把頭發挽了個髻,正弄著時,李秋進來了。
傅雲晚連忙要起身,動作急了牽得兩腿一軟,險些跌倒,李秋連忙上前扶住。
她這一扶,傅雲晚看出來了,她左腿是拐的,方才進門時走得慢還不明顯,一著急就顯出艱難的模樣,忙問道“秋姨,你腿怎麼了”
李秋低著頭,半晌苦笑一下“阿郎給打壞了。”
傅雲晚這才想起傅羽仙上次說的話阿耶回去就雙倍打了我娘跟秋姨。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哽咽著說“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們。”
“彆哭啊綏綏,”李秋給她擦淚,像從前那樣輕緩溫柔的語調,“都是阿郎自找的,他原想著把你弄進宮裡換前程,誰知道大將軍那樣厲害。唉,都是命啊,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命裡有貴人,先是謝郎君,現在是大將軍,阿郎他就算再怎麼折騰,也動不得你的。”
傅雲晚哭著,愧疚自責,模糊淚眼中看見李秋欲言又止,這才想到她不會無緣無故找上門來,那麼她是為了什麼“秋姨,你有什麼事嗎”
李秋紅著臉,猶豫了一下才道“秋姨想求你救救你十妹。”
傅雲晚吃了一驚“十妹怎麼了”
李秋哭出了聲“她在宮裡吃了幾十棍,大半條命都沒了,回去後阿郎怪她不能籠絡陛下,又打了她一頓,還關起來不給吃飯不給請醫,我實在是沒了辦法”
她撲通一聲跪下了,慌得傅雲晚連忙來扶,李秋哭著隻是不肯起來“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怎麼也不會來求你,我知道你也難,謝郎君不在了,大將軍又是個厲害的,可是嬌兒她,她才十四,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綏綏,求求你了,你幫幫她,你給她請個大夫看看好不好你有大將軍為你做主,阿郎不敢不聽你的。”
傅雲晚看見她鬢邊的頭發映著日色一閃,竟是已白了大半,可憐天下父母心。又想母親若是還在,看見她如今的情形,是不是也會垂淚心疼一時間酸澀淒楚,硬是扶她起來“秋姨彆哭,我來想辦法。”
可是想什麼辦法呢桓宣似乎對傅嬌頗有成見,幾次說過不要跟她來往。傅雲晚一想到要違拗他,本能地覺得怕,該怎麼跟他說
李秋抹了把眼淚“嬌兒現在外麵等著,我想了很多辦法才能偷著帶她出來,她說有要緊話跟你說。”
十妹來了傅雲晚又驚又喜,快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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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突然有了個大膽的念頭,是不是可以趁勢把傅嬌留下桓宣也許會生氣,但人都留下了,總不能再趕出去吧
門外腳步聲亂,侍從幫著車夫抬了傅嬌進來,傅雲晚急急迎出去,入眼看見傅嬌,隻覺得眼前一黑。幾天前見麵時她雖然帶著傷,精神卻還好,可現在她整個人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眼睛深深凹陷下去,臉上手上身上到處都是不曾結疤的新傷,手腕處傷口尤其深,皮肉翻出來了,絲絲滲著血。
又悔又怕又心疼,嘶啞著聲音吩咐“阿金,你快去請大夫,快”
“七姐彆哭,我還能撐住。”傅嬌勉強扯了個笑容,“我有話跟你說,要緊的話。”
她掙紮著下來,又掙紮跪下“七姐,對不起。”
傅雲晚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想扶她起來,她怎麼也不肯起來,因為腿上有傷,就那麼怪異地扭著“之前幾次,都是我蓄意騙你。”
傅雲晚怔怔地聽著,傅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第一次,是騙你回家那次,阿耶要我想辦法帶你回去,說帶不回你就打死我,還說若是你不回去,就送我進宮。我就拿謝郎君的死因誆騙了你。”
“第二次,是你進宮那次。我知道你心腸軟,看不得我們為你受苦,我還怕上次的事情已經敗露,你不肯信我,就攛掇八姐出頭,沒想到你竟然絲毫沒有怪我,看見我的傷還那樣心疼,我,我當時就後悔了。”傅嬌抽泣著,緊緊握住傅雲晚的手,“可是我怕死,也怕我娘死,我還是哄著你進宮,後麵大將軍闖進宮裡找你,我又和王平安的人一道演戲,騙了他。”
傅雲晚愣住了。桓宣還曾闖進宮裡找她嗎為什麼他一個字也不曾提過
“後來陛下要打死我和八姐,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內侍,求他們棍下留情,留我一口氣,可我現在,也活不成了。”她靠在傅雲晚懷裡,斷斷續續喘著氣,“家裡那麼多姐妹,唯有七姐對我最好,我反而利用你的好心一次兩次騙你害你,不跟七姐道歉,我死也不能夠瞑目。如今我已經說清楚了,也能安心去了。”
最後幾個字含糊到幾乎聽不出來,她暈了過去,李秋哭著扶住她,又掐她人中,外麵腳步匆匆,阿金帶著大夫回來了,傅雲晚怔怔站著,心裡一陣陣發著冷。
原來傅嬌,真的一直都在騙她,原來桓宣說的,都是對的。
大夫忙忙地上前醫治,拿銀針灸了,又找了救急的藥丸喂傅嬌服下,傅嬌悠悠醒轉,看見傅雲晚時,眼淚不住地往下淌“七姐不用管我,反正回了傅家,我也還是活不成,今天能把我做的那些齷齪事跟七姐坦白,我死也瞑目。”
十幾年姐妹情深,此時親情恩情一起湧上來,壓倒了遭背叛的痛苦,傅雲晚喑啞著聲音“你不用回傅家,就留在這裡養傷吧。”
“
真的”李秋顫聲問道,立刻又要下跪,傅嬌抖著手拉住她“阿娘,不行,七姐她也很艱難,她心腸軟,你彆難為她。”
李秋淚流滿麵,卻也還是聽她的話,沒有再哀求,傅雲晚喉嚨堵得厲害,想要堅持,傅嬌靠著她,語聲溫柔“七姐,我是真心這麼說,不是像從前那樣騙你啦。你眼下看著安穩,心裡一定也很苦吧,大將軍為你做了那麼多,擔著那麼大的風險,我不能再給你添亂啦。讓我回去吧,我也想跟阿娘在一起,便是死,我現在也不怕了。”
傅雲晚含著淚,難過到了極點,又知道她說的都是對的。桓宣的確是擔著極大的風險,一個她已經足夠麻煩,何況又添一個傅嬌然而又怎麼能丟下傅嬌不管“沒事的,大將軍是好人,他肯定會救你,留下吧。”
“不,七姐,大將軍沒有同意的話,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留。”傅嬌慘淡笑著,“你可憐我的話,就讓大夫給我清清傷口吧,疼呢。”
外人屏退了,大夫拿小刀細細清理了腐肉,又塗了藥一一包紮好,傅雲晚慘白著臉在邊上守著,聽見刀刃劃過皮肉的聲音,讓人頭皮緊繃發麻,壓抑得隻想尖叫。有很多血,暗汙的帶著腥臭氣,染紅了一條條帕子,又被收起來扔掉。人居然能受這麼多苦楚,熬這麼多疼。全都是因為她。
假如不是桓宣頂著,現在這個人,也許就是她。而傅嬌吃的苦,又全然是替她吃的。
“我走啦。”傅嬌被侍從抬上車,戀戀地握她的手,“若是以後七姐聽見我娘吃打,求七姐幫她說句話。”
她這樣托付她,全然是托付後事的語氣,她篤定了自己會死。傅雲晚極力忍著眼淚,重重點頭。
車子從側門離開,傅雲晚不能出門,便在二門內遙遙聽著,聲音一點點遠了,她們走了,不知道她們回去以後,傅崇又要怎麼折磨她們
太陽一點點西斜,看看又是傍晚,傅雲晚慢慢走回內宅。她必須救傅嬌,就算桓宣不答應,她也得想辦法讓他答應。
桓宣回來時,已經將近二更。
進門後聽段祥回稟了李秋母女兩個上門的情形,心裡便有些微微的焦躁。她終歸是被謝旃保護得太好,這樣明顯的伎倆,她一定又心軟了吧。“娘子睡了嗎”
“沒有。”段祥道,“那邊燈一直亮著。”
桓宣頓了頓。二更了,她平時不會睡得這麼晚,尤其是他回來的時候。每次隻要聽見他進門的動靜,哪怕還沒收拾完,她也立刻熄了燈睡下,他知道她是怕他去找她。
可現在,她一直等到二更,還留著燈。
這彆彆扭扭的小女郎,也有她含蓄隱晦的表達方式。
心裡一下子熱起來。她既等著,那麼他總歸該去走一趟。亦且那個法子,總得試試好不好用。
桓宣起身,快步向傅雲晚臥房走去。一邊走一邊盯著那朦朧的燈光,猜測著會不會在半路上突然熄掉,然而直到他站在她門外了,那盞燈依舊沒有熄滅,她果然在等他。
桓宣手摸到房門,先已
有些急切,在推開門的一瞬立刻吩咐“都退下。”
女使們飛快地從身側退出去,桓宣頓了頓,看向傅雲晚。
她半躺半坐在榻上,聽見動靜受驚似的回頭,一雙帶水的眸子在燭光下微微閃光地看著他。但她並沒有阻攔他屏退女使,從前她跟他見麵時總是要留一兩個人在邊上,她怕他動她。現在她倒是不怕了。
心裡越來越熱,桓宣看著她,一步一步慢慢走過去,隔著一點距離,在她身邊坐下。
傅雲晚不自覺地又開始害怕,兩腿發著軟,想逃,可她必須救傅嬌,而她唯一能指靠的人,隻有桓宣。極力壓下恐懼和不適,低著聲音回來了。”
桓宣看著她,帶著不動聲色的渴念,點了點頭。
若在平常,她絕不會這樣主動問候他,從那件事之後,她躲他都躲不及。有求於人的時候總是要獻上賄賂的,那麼她準備獻給他的賄賂,是什麼
傅雲晚一句話說完,便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上午她是惹了他生氣的,他走的時候明顯帶著慍怒,而且他還再二告誡過她不要跟傅嬌來往。該怎麼對他開口又怕又急又不能退,緊緊咬著嘴唇。
他高大的身軀忽地一動,帶著濃重的陰影向她壓過來,傅雲晚心裡一跳,想躲還沒來得及躲,他溫熱的拇指按住了她的唇。
粗糙的,帶著繭子的手指,慢慢揉著軟潤的紅唇,他垂著眼皮看她“彆咬破了。”
傅雲晚喘著氣,一動也不敢動,看見他深黑的瞳孔掩在濃黑的眼睫下,平靜到沒有一絲表情地看著她。
而她已經潰不成軍,顫抖著,兩腿開始發軟。不知第幾次想起從前在傅家時,那些宮裡出來的教養娘子說過的話,男人在床榻上,在歡愉時,最好說話。
十次跟一次,有區彆嗎她必須救傅嬌,她唯一的指望就是他。
掙紮著又屈服,也許是很久,也許隻是一瞬,傅雲晚抖著手,慢慢伸向桓宣腰間。
他卻突然鬆開她,站起了身。傅雲晚心裡一緊,怔怔看他。
桓宣低頭,眼中映出她雪膚紅唇,一雙水眼。唾手可得。
手搭上她的肩“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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