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祥大吃一驚,急急握刀“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中午歇腳那會兒,在河邊,劉止在跟何平子說話,背對著我,我沒看見他的臉。”
段祥握刀的手鬆了鬆“那陣子我也在,就在何平子旁邊,如果是劉止,我應該能發現。”
傅雲晚怔了怔,這才想起那時候段祥的確就在離何平子不遠處站著,他的方向是麵向那個男人的,必然能看見那男人的臉,如果是劉止,段祥不可能沒發現。
繃緊的神經驟然鬆弛下來,說不出是失望多些還是自責多些,她並沒有看見臉,隻憑著背影就冒冒失失認定是劉止,方才懷疑何平子,眼下又勞動段祥白跑一趟。低了頭小著聲音“抱歉,應該是我認錯了。”
“郎君客氣了。”段祥看了眼流民隊伍,“我會留神看著,如果真是劉止,正好押他去見大將軍。”
傅雲晚明白他隻是安慰自己,心裡越發慚愧,點了點頭。
將近中午時隊伍趕到峽穀口附近休息飲食,分彆在即,兩隊人馬都比之前親近了許多,何平子與段祥坐在一處說話,何英又溜到傅雲晚身邊聊天,傅雲晚見她拿著乾糧在吃,黑乎乎的一塊全然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何英笑嘻嘻地伸手托著給她看,問她“嘗嘗嗎”
傅雲晚搖頭,桓宣交代過的,不能隨便吃外麵的吃食,何英縮回手大口大口又吃了起來,傅雲晚看她吃的香甜,終是好奇“這是什麼”
“麩皮,嫩樹芯子,唔,”何英說著
吃完最後一口,拍了拍手,“冬天缺糧食,加了點觀音土。”
傅雲晚聽不懂什麼是觀音土”
“就是土唄,不過也能吃,好歹填飽肚子。”何英滿不在乎地說道。
傅雲晚呆住了,待回過神來,已經將自己的飯食遞了過去“你吃吧。”
是肉脯和胡餅,何英咽了口唾沫,終是不舍得吃,袖子裡掏出塊破布包了,有點害羞的笑了下“大半年沒見過葷腥了,我留著給張嫂吧,她傷了骨頭得吃點好的。”
傅雲晚喉嚨哽住了,車裡有細點心,桓宣給了裝了幾盒在抽屜裡,怕路上吃飯不及時她會挨餓,此時全都取出來,連盒子一起塞給何英“都給你,你吃點吧,那個怎麼能行。”
何英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掰了一小塊糕塞進嘴裡慢慢嚼著,眯著眼極是愜意的神情“這樣好吃我還從沒吃過這樣甜蜜蜜的東西,又這樣軟都是什麼做的”
“你吃的是桂花糕,另外一盒是玫瑰糕,是用米漿加桂花糖、玫瑰糖一層層蒸的,這盒是千層酥,用油酥和細麥粉做的,”傅雲晚看她吃的那樣香甜,心裡越來越難過,“我再給你找點吧。”
“不用,這些就夠了,多得很呢。”何英又掰了一小塊千層酥細細嘗了,滿足地長舒一口氣“真好吃。”
她將那幾盒點心都收了,眼中透出笑來“我大兄不讓我跟你們說,我悄悄告訴你吧,我們這次是要去江東的,琅琊那邊有檀香帥的人接應我們呢。我大兄說江東富庶,人人都能吃上稻米魚蝦,等我們到了那裡就能過上好日子啦”
她烏溜溜的眼睛裡閃著憧憬,傅雲晚不覺也想起了江東,想起謝旃說過的千裡蓮葉,煙波浩渺,假如謝旃還在,一定也會想法子回江東去吧,他跟她說過幾次,等成親後帶她回江東看看。心裡又是難過,又是向往,柔聲叮囑她“你路上小心些。”
“我知道。”何英小心翼翼,將手上剩的點心屑全都舔乾淨了,“等回到江東就好了,聽說那邊暖和,冬天也不會凍死人,那邊的官兵也從不殺人吃人呢”
傅雲晚心裡突地一跳,那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脫口問了出來“你昨天說大將軍,大將軍的兵也殺人吃人嗎”
“沒有呀,”何英很快說道,“我大兄說大將軍的兵是北人裡頭最守規矩的,從不亂殺人,要是北人兵都像大將軍這樣,咱們也不用逃了呀。”
傅雲晚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不知怎的,眼角都有點熱。
不遠處峽穀口,何平子和段祥都站起身來,卻是吃完了飯,該當上路了,何英連忙跑開“我走了,你路上也小心些。”
傅雲晚重重點頭,看她跑出去幾步又跑回來,笑嘻嘻地看她“你當真不告訴我你的名字要是下回碰見了我該怎麼叫你”
傅雲晚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懷著歉意向她搖頭,何英擺擺手,像隻輕盈的小鹿,飛快地跑走了。
車子起行,兩撥人在官道口分彆,何平子領著人往南,傅雲晚一行往
東郡去,一路上異常安靜,道邊連個鳥雀都不曾有,讓人心裡莫名地發著虛,段祥也覺得怪異,握著刀來到車前叮囑“有點怪,郎君提防些,萬一有事立刻就”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一個女子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過來“快跑啊,有官兵”
砰一下,傅雲晚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是何英。想推窗去看,又被段祥止住,他一揮手,侍衛們立刻推著車子往地勢高處躲避,迅速找了能掩護的地方,亮出了兵刃。
現在何英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喂,那個小郎君,快逃呀,他們見人就殺”
摻雜在她喊聲和腳步聲裡的是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還有男人們粗魯放肆的笑聲罵聲,傅雲晚的心一下子涼到了極點,一路上那些官兵燒殺搶掠的情形飛快地劃過腦海,不敢再想,顫著聲音央求段祥“你救救她,快去救救她。”
段祥猶豫一下,帶著幾個人拍馬上前,傅雲晚縮在窗戶後,透過縫隙急急望著,看見了何英。
她披頭散發,胳膊的傷口淌著血,臉上也有,她手裡握著那把短刀,幾個士兵騎著馬將她團團圍住,一個士兵從馬背上彎腰來拖她,何英一刀過去,那人躲不及被劃了一刀,另幾個笑罵著逼過去,幾匹馬團團打轉,將何英死死逼在中間。
傅雲晚捂著嘴巴才沒有叫出聲,段祥已經衝到了近前,橫身攔住“住手我是羽林軍雲騎營的,她是我朋友,請諸位高抬貴手。”
“羽林軍雲騎營”遠處一人一騎飛快地奔過來,馬背上的人哈哈大笑,“耶耶也是羽林軍,怎麼不認得你哪裡來的蠻子敢冒充羽林軍”
段祥認出了他,羽林軍左衛將軍賀蘭羨,賀蘭真的堂兄。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急急掏出文牒“有文牒為證。”
“二兄,他就是段祥”遠處又有一匹馬奔過來,“就是他護送那個狐狸精”
賀蘭真。傅雲晚死死咬著嘴唇,現在她明白了,賀蘭真想殺她。
段祥也反應過來了,一探身拽起何英“走”
“哪裡走”賀蘭羨拍馬趕上,一來,段祥急急躲開,身後何英驚叫一聲,被幾個士兵拽下去,大笑著拖去邊上,段祥回頭正要搶人,遠處響聲雷動,無數騎兵步兵飛奔著往近前來,看動靜少說也有上千人,可他的侍衛隻有百人不到。
段祥臉色一變,急忙拍馬回頭,高喊一聲“撤”
賀蘭羨大笑著,緊追在後麵“往哪兒跑,傅雲晚呢”
傅雲晚從窗戶縫裡看見有士兵馬背上橫著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是四姐,有士兵馬後麵拖著流民,血肉模糊,不知是死是活。
想吐,死命忍回去,抖著手提了鞋襪,將衣帶腰帶緊了又緊,侍衛駕起了車“郎君,坐穩了。”
馬車飛也似地跑開,傅雲晚最後一眼,看見何英被拖進林子時踢蹬的腳。
嗖嗖嗖斷後的侍衛開始放箭,段祥追了上來“往前麵丘陵去,那邊地勢複雜,能躲一陣子。”
車子飛奔著,顛簸得人都快要飛出去,傅雲晚死死咬著牙,恐懼和憤怒交雜著衝在心頭,想著何英,想著四姐,想著客棧外死去的女人,現在她不想死了。便是今天遭到最壞的事情,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她都要活下去,活著把她們的事都寫下來。
奔跑,廝殺,死亡,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天快黑時身邊的侍衛隻剩下段祥一個,車子在山坡時已經丟了,段祥騎馬載著她,在一條數丈寬的山澗前不得不停住。
賀蘭羨追在身後,眼見他們無路可走,大笑著停了下來“看你往哪兒逃”
他探頭看著傅雲晚好個美人可惜。77”
段祥渾身浴血,沉默著舉刀。
殺聲又起,傅雲晚不敢看,緊緊閉著眼睛,有一刹那賀蘭羨的聲音極近,近到都能聞到他嘴裡散發的臭氣“美人,想不想多活幾天”
滿地屍體中突然跳起一人,揮刀劈向賀蘭羨,段祥抓住這刹那的時機一躍跳下馬,狠狠抽了一鞭“跑”
馬匹沿著山澗狂奔起來,傅雲晚死死拽著韁繩,看見段祥與那人雙雙撲向賀蘭羨又雙雙被打翻在地,馬匹那樣顛簸,快掉下去了,又死死夾住沒掉下去,手心磨出了血,賀蘭羨很快追了上來,笑著向她伸手“過來吧”
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腰,又突然僵住,傅雲晚喘息著,看見他瞪大的眼睛,撲通一聲,他從馬上栽下去,一動不動。
有奔雷般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傅雲晚模糊著目光,看見漸漸蒼茫的暮色,一道迅速逼近的高大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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