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兗州城門下,桓宣橫刀立馬,看向對麵歡聲雷動的景國軍。
金鼓敲得震天響,無數南人士兵一齊在呐喊“檀香帥檀香帥”
隊伍最遠處慢慢駛來一輛四輪小車,車頂上張著傘蓋,垂著青紗,看不清裡麵坐的人是什麼模樣,但車子所到之處,密密麻麻的軍隊自動讓開一條隊伍,讓那輛車子通行。桓宣微微眯了眼看著,檀香帥。那個躲在背後指揮整場戰爭的神秘謀士,他來了。
今日狹路相逢,而他早已經找他多日。桓宣握緊手中刀,催動烏騅向景國大軍衝去,他找了許久的答案就在眼前,這一次他要親手揭開那層迷霧,看清楚躲在後麵的,到底是什麼人。
對麵的金鼓聲卻在這時戛然而止,隨即響起尖銳的鳴金聲,桓宣抬頭,隱約看見四輪車中那人伸出一隻指骨修長的手,擺了一下。
檀香帥是要收兵。桓宣不等對方變隊,立刻大吼一聲“追擊”
撤軍之時最容易亂了陣腳,此時不殺,更待何時。黑騎追隨他多年,最是明白主帥心意,片刻之間便已改換隊形,兩隊人馬從側翼包抄,一隊從正麵進攻,桓宣催馬衝在最前麵,一雙眼緊緊盯著對麵隊伍中那淺月白色的傘蓋,檀香帥並沒有走,依舊穩穩在軍中坐鎮。而此時,就是他們麵對麵交手的機會。
轟,沉重的城門在身後打開,城中的代國守軍蜂擁著衝出來,要與援軍一道攻擊對手,桓宣回頭一望,霎時想起當初在兗州城下那一幕。
那時候他手下的將士死傷殆儘,他被穆完當胸劈了一刀,在最後關頭逃脫,催馬往城門下去。城門緊閉,城樓上旗幟飄揚,無數弓弩對著城下,是防備北人乘機攻城的。眼前是數丈寬的護城河,身後是無數等著取他性命的北人,他在河邊極目眺望,看見垛口處露出一張張熟悉的臉,有昔日同袍,有州府僚屬,最中間望亭的台階上站著謝旃的父親謝凜,那麼多人,唯獨不見謝旃。
那時候他以為,那將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兗州城。
桓宣回過頭,鳴金聲尖利著呼嘯在耳邊,對麵景國軍的隊形也變了,前隊變作後隊邊打邊撤,弓弩手迅速集結,分散到四麵壓住陣腳,緊接弓弦拉動,密密麻麻一陣急雨般的箭陣,呼嘯著射向追擊的黑騎軍。
當桓宣揮刀撥開一支箭,驀地覺得眼前的一幕如此熟悉,當初跟著謝凜學兵法,這撤軍時壓陣變隊之法是頭一個學的,謝凜常說進擊難,撤退更難,撤軍時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是以這撤退時穩住軍心並且隊伍不亂的法門,是謝凜再三再四跟他和謝旃講的。
此時的景國軍,這樣從容不迫的一邊還擊一邊撤退,實在與謝凜的教導不謀而合。
黑騎是他一手教出來的,見此陣仗立刻變隊,盾牌手迅速向四周填補位置,為同袍擋住箭雨,兗州城中追出來的守軍卻沒有防備,呼叫聲中不少人中了箭,撲通撲通一個二個不斷頭地掉進護城河中。
桓宣又望一眼,想起當年站在這數丈寬的護城河邊,正想拚
著最後一口氣再殺幾個北人時,轟隆一聲,城門開了,河上的吊橋放了下來,他在震驚中回頭,看見謝旃一馬當先,率領數十人衝了出來。
那馬一躍跳下吊橋,謝旃一雙溫和的眸子看著他“棄奴,我來接你。”
他伸手拉他跳上了他的馬。
嗖又一枝箭擦著身邊飛過,桓宣抬頭,隊伍中已經看不見那頂淺月白色的傘蓋,檀香帥離開了。景國軍還在放箭,一撥人放完即刻換上第二撥,配合默契,幾乎毫無間隔,即便是他的黑騎,也不能立刻突破這陣陣箭雨。桓宣拍馬跟上,烏騅靈巧地閃避過飛蝗似的箭,桓宣極目眺望,在無數人叢的間隙裡捕捉到月白傘蓋最後一點影子,已經走得很遠了,景國的主力軍追隨著他,已經安全撤退了大半。
從前他並不曾與南人軍隊交過手,曆來的印象中南人柔弱,不堪一擊,但今天一戰,打破了這些看法,對方是一支訓練有素,士氣高漲的強敵。
身後,兗州守軍還在源源不斷出城追擊,桓宣抬頭看看越來越暗的天色,抬手“收兵。”
尖銳的鳴金聲霎時響徹天地,即便在數裡外的駐紮地,傅雲晚也聽得一清二楚。鳴金收兵,那麼這仗是贏了還是他怎麼樣
緊緊望著窗外,遠處一人一騎飛快來到近前,王澍帶來了最新的戰報“景國已經撤軍,明公也下令收兵。”
傅雲晚長長地舒一口氣,他沒事,老天保佑。
鳴金聲越來越長,最前麵元輅的駐蹕處宿衛突然動了,列隊在前麵開道,跟著元輅的中鳴雲露車也動了,傅雲晚連忙躲回車中,從窗戶縫隙裡看見中鳴雲露車一路向著兗州城池的方向走去,其他的士兵留在原地並沒有開拔,北人粗魯不守規矩,等候時也不能安靜,三三兩兩湊著議論著戰況,於是傅雲晚聽見,檀香帥三個字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他們口中。
檀香帥,那個年輕俊雅,身染檀香香氣的神秘謀士。傅雲晚再忍不住,遲疑著問王澍“王參軍,請問是檀香帥來了嗎”
“檀香帥現身陣前,下令撤兵。”
傅雲晚心裡砰地一跳“檀香帥,他是什麼樣的人”
王澍看她一眼“不知道。他坐在車中,輕紗遮蔽,自始至終未曾露出真麵目。”
傅雲晚怔怔聽著,心裡千回百轉,總覺得似有什麼隱秘地牽動著,又有一種沉甸甸的預感,就好像有什麼即將發生。
隊伍中突然又是一陣騷動,一人一騎飛快地奔到王澍麵前“王參軍,東軍不遵大將軍號令,擅自追擊,被大將軍以軍法處置”
王澍臉色一緊,急匆匆拍馬走了,傅雲晚心中七上八下,看見周遭的北人士兵騷動越來越厲害,四周響起此起彼伏咒罵桓宣的聲音,更有許多人叫罵著往車前來,桓宣留了數百黑騎軍守衛她的車子,此刻全都亮出兵刃向車邊靠攏,傅雲晚緊閉門窗躲在車裡,聽見遠處潑喇喇又是一陣馬蹄響,卻是元戎帶著人衝出去了。
兗州城外。
尖銳的鳴金聲
在繼續,原本正在追擊景國軍的黑騎已經迅速從各處返回10,集結在桓宣周圍,但兗州守軍,還有從元戎手裡拿來的兩萬東軍卻充耳不聞,呼嘯號叫著,追著景國的隊伍越走越遠,桓宣猛地勒馬,烏騅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抬起,桓宣直立馬上,聲如響雷“收兵不遵號令者,斬”
不遠處哈哈幾聲大笑,魏衝帶著部下又追了出去,路過時斜了桓宣一眼,挑釁之意溢於言表,桓宣看過去,拔刀。
烏騅發力,破風一般霎時追到魏衝近前,魏衝臉色一變,眼看他手中大刀近在咫尺,又驚又怒“你敢殺我”
桓宣一言不發,手中刀劈頭落下,魏衝急急抽出狼牙棒來敵,兩邊同時發力,魏衝突然覺得桓宣的刀並沒有意想中的重,再一看他胸前衣服鼓起一大塊,分明是昨天受傷包紮的地方,這雜種必是受傷沒好,手上乏力,還想殺誰
當下魏衝心裡一寬,拚起全身的力氣將狼牙棒死命一砸,當,刀兵相撞,看見桓宣臉色一沉,魏衝心中得意,大吼一聲再次發力,手下忽地一輕,桓宣突然收刀向邊上一閃。
魏衝猝不及防,再沒想到在這緊要關頭上他竟然還能收放自如,急忙變招時,耳邊一聲大吼,桓宣的刀劈頭砍了下來。
脖頸上猛地一疼,魏衝長叫一聲,看見中鳴雲露車的影子在不遠處停住,看見元戎催著馬,帶著滾滾煙塵飛快地往近前奔,魏衝掙紮著大喊“大司馬救我”
“住手”元戎大喊著,不等到跟前長矛已經刺出,架住桓宣的大刀,“你瘋了”
桓宣一刀格開,第二刀又向魏衝脖子上斬落,元戎催馬逼近,怒衝衝吼道“他是我的人,你敢殺我的人”
“他現在是我麾下,不遵號令,殺無赦。”桓宣淡淡說道。
當元戎手中長矛再次來擋“南蠻狗逃了你不追,魏衝追了你還要殺,你什麼意思是不是勾結南蠻,賣放賊寇”
鳴金聲越來越急,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廝殺號叫的聲音,不多時幾個敗軍跌跌撞撞往回跑,卻是先前不遵號令衝過去追擊景國軍的兗州守軍,一邊跑一邊喊“有埋伏,南蠻子有埋伏”
元戎臉色一變,這才反應過來桓宣是早就看穿了景國軍會在路上設伏,這才阻止追擊,有些心虛,但還是說道“魏衝破敵心切,有些罪過但還不至於砍了,看在我的麵子上,放他一馬。”
“軍令既出,絕無食言。”桓宣手起刀落,魏衝的嚎叫聲戛然而止,撲通一聲,屍體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來。
血濺得老高,又迅速在馬身下汪出一大片紅色,圍過來查看的東軍士兵都是倒抽一口涼氣,誰都知道魏衝是員猛將,又是元戎的愛將,他竟絲毫不給元戎麵子,說殺就殺,亦且他重傷之下,殺魏衝依舊像砍瓜切菜一樣絲毫不費力氣,可想而知他沒受傷時有多悍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