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的身高吧。從十幾年前開始,每隔半年一年量一次,在這裡劃一條線刻下,原來桓宣最開始比謝旃矮了許多,後麵反而又超過了他。
原來這裡,是他們曾經住過的地方。她應該猜到的,謝旃告訴過她,在兗州他有一所彆院,後來是桓宣在照看。
心裡突然湧起強烈的情感,拿起燭台四壁照著,一點點尋找著當年的痕跡。窗下有點墨痕,也許是當年他們習字時沾上去的,門框上有刀劍磕出的痕跡,也許是誰習武時磕的,窗台上斜靠著一支竹做的小弓,不知是玩器,還是他們當初用過的兵刃。
這裡竟是他們孩提時住過的地方,讓她一顆心反反複複沒個開交,眼前一會兒是謝旃的影子,一會兒又是桓宣。
窗外突然傳來隱約的鼓聲,沉沉的似乎和著心跳,讓人無端一陣慌張。傅雲晚聽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這鼓聲很像傍晚時聽見的金鼓,連忙開門想要問詢,王澍正好趕來“景國軍趁夜偷襲,城外正在應戰,娘子莫驚,城中是安全的。”
應戰的,是他吧。傅雲晚望著外麵漆黑的天空,對手是誰,檀香帥嗎
城門下,桓宣橫刀立馬,看著兩三裡外的景國軍。鼓聲越敲越急,但隊伍裡火把打得不多,黑乎乎的隻覺得到處都是人影,究竟連對方的人數虛實都摸不清楚。
但是夜襲,極少有這樣大張旗鼓來的,檀香帥要麼是極其自信,要麼就是使詐。他更傾向於後一種。
叫過傳令兵“原地戒備,不得妄動。”
身後馬蹄聲狂奔,是中軍的賀蘭濤帶著一彪人馬衝了出去,路過時啐了一口“無膽的雜種”
桓宣手中刀映著火光一晃,賀蘭濤不敢再說,拍馬跑了,身後潮水般跟上去一大撥人,有賀蘭氏的,也有穆完的手下,馬蹄雜遝,士兵呼嘯叫號,眼看衝到了景國軍跟前,景國軍中的火把突然都滅了,黑夜中看不清,隻聽見馬匹摔倒的聲響摻雜著慘叫咒罵的聲音,一聲接一聲地傳過來。
“中了埋伏了。”元戎拍馬過來,鼻子裡哼一聲,“賀蘭氏這些蠢貨真是不中用,這麼淺顯的使詐都看不出來。”
又過一陣子,先前衝出去的人馬頭破血流地回來,果然是中了埋伏,景國軍在路上挖了許多陷坑,裡麵撒著鐵釘尖刺,代國軍衝在前麵的掉下去,後麵的人收不住腳跟著掉下去,黑夜中自相踩踏而死的,還有被景國軍殺死的就有近千,賀蘭濤也受了重傷。
“這個檀香帥,狡詐得很。”元戎道。
桓宣沒說話,在夜色中眺望對麵。這一招也是謝凜講過的。
尖銳的鳴金聲跟著響起,景國軍退了。桓宣撥馬回頭“大司馬還是提防著些,今夜的熱鬨恐怕不止這一出。”
果然這夜每隔一個多時辰,景國軍就會大張旗鼓出兵奔襲到城門附近,代國這邊明知有詐,但不理會不行,理會了不是中計就是徒勞,一整夜來回奔波,要麼擊鼓要麼鳴金,慢說那些在城門下迎擊的士兵,便是留在營中休息的士兵也徹夜沒法合眼,天亮時一個個疲
憊不堪,咒罵檀香帥的聲音響徹雲霄。
傅雲晚在城中幾乎也是一整夜沒睡,聽著外麵的動靜,心裡七上八下,好容易熬到天亮,連忙梳洗了出門,王澍在前院,隔著牆正跟傅嬌說話,聽見動靜回過頭來“傅娘子,城門還沒開,外麵的戰報要再等等。”
傅雲晚滿心焦慮也隻得暫時壓下“若是有了消息,麻煩跟我說一聲。”
她轉身離開,傅嬌叫了聲七姐也不見她回頭,歎了口氣“七姐看來以後都不會理我了。”
王澍微哂“女郎當初算計她的時候,就該料到是什麼結果。”
“是啊,”傅嬌望著傅雲晚的背影,“七姐脾氣雖然軟和,有的地方卻是執拗得很,我騙過她一次兩次,她從今往後,再不會拿我當姐妹了。”
王澍沒說話,轉身往書房去,聽她又問“陛下如今,也在城裡”
王澍停步“女郎打算如何”
傅嬌看著他,他一雙微微上揚的鳳眼帶著審視落在她身上,就好像什麼心思也都瞞不過他似的。在這種過分聰明的人麵前,說謊敷衍都行不通,反而說實話也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我想出門,大將軍可會阻攔”
“大將軍不會管你這些,隻要你不動傅娘子的主意。”王澍道。
“我不會了。”傅嬌苦笑一下,“我現在才知道一開始我是大錯特錯。若是早知道大將軍這般蓋世英雄,早知道大將軍竟能為七姐做到這個地步,當初我就會把實情告訴大將軍,求大將軍救我。那樣,我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王澍看她一眼,傅嬌怕他要走,忙忙地說了下去“我現在這樣,傅家回不得,嫁人也不可能,七姐不肯理我,大將軍也不會長久庇護我,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進宮去吧,富貴險中求,總算當初我在宮裡還有些心得,這次加倍小心謹慎,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王澍頓了頓“安平郡主這兩天都在禦前伴駕,女郎若是有這個念頭,還是再想清楚些吧。”
傅嬌吃了一驚,還想再問,他抬腳離開,卻是一句話也不肯再說了。
接下來一連幾天,兩國交手數次,那檀香帥智計百出,極是難纏,代國軍人數雖多卻是半點便宜也沒有占到,而一到夜裡,景國軍便擊鼓來襲,若是代國應戰,則不是陷阱,就是景國立刻撤退,每夜裡至少鬨上兩三次,代軍上下一連數天不得休息,個個苦不堪言,先前都覺得擊敗景國軍是易如反掌,到此時那股子銳氣消去大半,都覺得這仗極是難打,況且天氣寒冷,北人從來不事生產,糧草衣物漸漸覺得接濟不上,幾天過去,軍中許多人都起了思歸的念頭。
這天王澍出城來議事,桓宣正在營帳中看地圖,手中朱筆點在地圖上,眉頭緊鎖。
王澍走近了看著,見地圖上圈圈點點,都在淮泗一帶諸州郡,不由得問道“明公”
桓宣盯著地圖“檀香帥在兗州逗留這麼久,真是要取兗州嗎”
王澍心裡一動。兗州雖是大城,卻太靠近鄴京
,極難攻下不說,離景國也太遠,即便攻下,將來也極難守住。景國軍為什麼要在這裡耗費這麼多時間人力,甚至檀香帥還親自現身,一再糾纏
桓宣看著地圖上淮水一條彎彎曲曲的水線“淮泗一帶,多久沒有戰報了”
“近來景國軍堵塞道路,戰報很難送過來,”王澍猛然反應過來,“不好”
啪,桓宣放下筆“原來如此。”
檀香帥目的不在兗州,在淮泗。淮泗諸州郡距離建康既近,水鄉又多,南人既擅長水戰,又能及時從建康得到支援,所以守住淮泗比守住兗州要現實得多。隻要奪回淮泗,就可以其為落腳點長期經營,一點點向北挺進,蠶食代國。檀香帥這些天一直在兗州糾纏,是為了吸引代軍主力,順帶堵塞消息,好讓景國主力趁機攻打淮泗諸州郡,隻怕這時候淮泗那邊,已經是危險了。
出門牽馬“我進城一趟。”
拍馬奔進城中,原是要直接去見元輅,到路口時不知怎的,突然就轉向了另一邊。
已經許多天不曾見她了。雖然灰心怨恨,但思念有過之而無不及。若他推測是真,隻怕這兗州城他也待不了幾天,下次再見又不知是何時。
不如先去見她。
催馬衝進院裡,庭中安安靜靜沒見她的蹤影,桓宣跳下馬,大步流星往裡走著,內院裡忽地響起腳步,傅雲晚來了。
步子頓了頓,抬頭,她正從裡麵飛快地迎出來,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看起來比上次相見時又清瘦幾分,桓宣心腸陡然一軟。
何苦跟她計較。早就知道繞不過謝旃,又何苦讓她擔驚受怕,瘦成這樣。
快步走到近前“我回來看看你。”
傅雲晚哽咽著,不由自主握住了他的手。暖得很,手掌又大又厚,就連手上的繭子也讓人覺得安心,握緊了就不想鬆開。“你的傷好些了嗎”
“好多了。”桓宣也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心裡湧起纏綿的情思,“這些天是不是很害怕”
“沒有。”傅雲晚仰頭看他,突然有點說不出口,“我,我收拾了屋子。”
桓宣不懂她什麼意思,她咬著唇也沒再說,隻是往房裡去,桓宣便跟著她去,穿過廳堂看了眼臥房,又穿回來,來到書房。
書案收拾得乾乾淨淨,案上供著謝旃的靈位,焚著一爐檀香。桓宣猛地握緊了傅雲晚的手。
他懂她的意思了。她不會再把謝旃的靈位隨身帶著了。
這個臉皮薄容易害羞的小女郎,用這個舉動來告訴他。
心頭一點熱意,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桓宣一把抱起,讓她的腿,跨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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