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一聲一聲,傳來傅雲晚嗚嗚咽咽的哀求,她在求桓宣“求你,讓我過去,我隻想看他把藥吃了,求求你。”
破敗的心猛地刺疼。她說了求字。他從十來歲上守著她到如今,從不曾讓她說過一個求字,但凡她所想所需,他都會雙手奉上。如今卻要她哭著去求彆人。他那樣珍愛著,如珠如玉一般的人,竟然要哭著去求彆人。
“他死不了,不用你管”桓宣咒罵著,幾乎咬碎一口牙。不愧是謝旃,欺騙她拋棄她,害她幾乎丟了性命,隻要吐幾口血,她都可以不計較。那麼他算什麼他這一身傷,方才那樣憤怒之中都牢牢記得不要解衣,不要讓她看見了擔心,也隻有他這種實心眼的蠢貨,連邀功邀寵都不懂得。
眼看她掙紮著又要過去,一把拽住推回帷幕裡“回去”
眼看她跌跌撞撞摔進去,“綏綏”謝旃呼叫著追過來,又被桓宣推開。他牢牢守住帷幕,柔軟輕飄的絲織物,卻像一堵攻不破的城牆,將他隔絕在外。桓宣冷笑著看他“怎麼,連我們歡好的床榻,你也想插一腳”
這床榻,還是他當年用過的。他在他的床上,強著他的妻子,還要他來聽著。謝旃攥著拳,沸騰的怒火一點點冷寂下來。帷幕裡踉蹌的腳步聲夾著嗚咽聲,她有沒有摔到這粗魯的武夫,竟敢那樣待她。是他錯了,他怎麼可能以為,桓宣能夠像自己一樣,好好照顧她。
“還不滾”桓宣冷笑著,盯著他。
謝旃慢慢平靜了神色。是他錯了,他都想錯了。
傅雲晚撲倒在床榻邊。桓宣用的力氣剛剛好,並沒有讓她摔到,隻是心裡的恐慌無論如何也放不下。謝旃吐了那麼多血,他竟然病成這樣起身又往外跑,桓宣攥著帷幕,冷冷威脅“敢再踏出去一步,方才的事,我立刻就再來一次。”
讓她瞬間想起床腿的吱呀聲,被迫發出的嗚咽聲,他冰冷狠戾的命令聲。臉上一下子失了血色。謝旃都聽見了。方才惶急之下竟然就那麼衝了出去。她真是瘋了,被他撞見了這麼不堪的一幕,她怎麼還有臉再去見他。
抖得像落葉,站不住,滑倒在地上靠著床榻,大口喘著氣。餘光裡瞥見桓宣冰冷的臉,他合上了帷幕,現在,不消他攔,她也再不敢出去了。
桓宣將帷幕狠狠又扯幾下,牢牢遮住。按理說該痛快的,他總還有無數手段能夠死死吃住她,可心裡的憤懣卻比任何時候更甚。他終究也隻能靠這些手段才能留住她,而謝旃,隻消看一眼,說一句話,就能讓她舍生忘死,追隨他而去。
謝旃,謝旃。曾經多麼讓他豁出命來護著,如今就有多想殺了。已經死了的人就不該回來,回來了,就不該覬覦再不屬於
自己的東西
“桓宣。”聽見謝旃叫他,桓宣低眼。
他擦乾淨了唇邊的血,神色恢複了一貫的平靜“彆再碰她。”
“關你屁事”桓宣嗤笑,假如話能夠變成刀,這一句一句,早就在他身上捅出來無數個血窟窿,“我的女人,我想怎麼碰,就怎麼碰”
謝旃看著他,神色越平靜,心裡越恨怒。錯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像他一樣珍愛她嗬護她。他怎麼可能想著把她留下來。“彆忘了,她依舊還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桓宣大笑起來,刻意的,粗魯放肆的笑聲,“方才跟她在床上的,是你嗎”
帷幕裡,傅雲晚低呼一聲,羞恥得不敢抬頭,緊緊捂著臉。
他是想要羞辱他,讓他知難而退。謝旃平靜看著“婚書庚帖上,寫的是謝旃之名。再無他人。”
再無他人。任何人都不行,桓宣,更不行。
“是麼”剛剛平複些的怒火,都被他這平靜的挑釁又挑起來,桓宣低了頭,一直問到他臉上,“那婚書,是你該得的嗎”
謝旃抬眼,他唇邊帶著譏諷的笑,一字一頓“提親是我安排,定親是我強逼著傅家同意,就連當初在漳水邊救下她的,也是我。謝旃,這紙婚書,到底是你該得,還是我該得”
帷幕裡,傅雲晚猛地一驚,抬起了頭。
帷幕外,謝旃心裡砰的一跳,平靜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痕。那件事,他幾乎忘了。也許不是忘了,是想含糊過去吧。到底又被他提起,當麵拆穿。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顫,不由自主攥緊了拳。
帷幕突地一動,傅雲晚的聲音近了“你說什麼”
“我說,當初在漳水邊救你的,是我。”桓宣轉過頭,將帷幕拉開一點,對上傅雲晚的臉。
她發著抖,幽潭一般清澈的眼裡盛滿了震驚。她絕對想不到吧,就連這件事,最初他們相遇結緣的事,謝旃也是欺騙。這一次,謝旃還能怎麼狡辯
“綏綏,”謝旃上前一步,極力想要透過桓宣的遮擋,看清傅雲晚,“他說的沒錯,當初是他救了你。他趕著去投軍立刻就走了,所以後麵,是我送你回家。”
傅雲晚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竟然是桓宣。他從不曾說過。這些天裡她躲他怕他,哪怕她要他離開,不肯親近,他也從不曾拿這件事來施壓。他品性高尚,若不是到了今天這一步,是絕不會提起的吧
混亂的頭腦裡驀地想起那一次,她以為謝旃要死了的那次,病榻上謝旃握著她的手,斷斷續續跟她說話綏綏,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嗎綏綏,其實那天,救你的是
救你的是,桓宣。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傅雲晚哽咽著“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謝旃張張嘴,不知道該如何說,半晌,“是我之過。對不起。也許,我也有私心,也有恐懼,我也想”
也想要獨占她全部的愛戀。
當時的情形曆曆在目,那詐死藥物雖然
不會取人性命,但服下後的痛苦卻與真死不差仿佛。在的極度痛苦中,精神也會軟弱吧。計劃中是要說出真相,讓他們因為這層關係保有一份親近,將來好好相處,可話到嘴邊,又突然覺得怕,如果他們相處得很好,怎麼辦
這一點私心,讓他終是什麼也沒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狗屁”桓宣冷冷罵道,“如果不是我說出來,你會告訴她嗎你是想瞞著她一輩子吧卑鄙”
那點深藏在心底,見不得光的齷齪心思被當麵揭破,謝旃低著頭,一言不發。傅雲晚怔怔看著,半晌,走了回去。
他沒有反駁。她是知道他的,桓宣說對了,他才沒有反駁。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騙她。
懸得高高的心咚一聲落下,桓宣追過來,熱切著,伸手將她摟進懷裡“是因為這個吧你跟他在一起。現在你不用煎熬了,從一開始就是我,老天都讓我們在一起”
是因為這個嗎她跟謝旃在一起。傅雲晚沉默著,眼前慢慢晃過從前的片段。午後書房裡,謝旃握著她的手習字。窗邊幽淡的蘭花香,他們拘謹著羞澀著,第一次的擁抱。病榻上他唇邊的血,她在那血色裡,刻骨銘心,永遠不能忘記,與他的第一個親吻。
是因為那個嗎那些熱烈的愛戀,那些淡如流雲般的朝夕,都隻是因為當初救了她嗎
桓宣緊緊盯著,她神色恍惚起來,唇微微翹起,自己也不覺察的柔情和微笑。她在想謝旃。到這個時候,她還在想謝旃一下子恨起來“蠢女人。”
死死抱住,帶著不容抵抗的強硬,吻了下去。
一切都被抹掉,一切都被打斷,傅雲晚嗚咽著,他帶著恨怒的聲那樣近,簡直是直接砸進她喉嚨裡了“記清楚了,從今往後,隻能有你我兩個”
謝旃急急轉身。餘光裡瞥見垂在桓宣腰間,凍成淺白的赤腳。這個粗魯的武夫,竟是這樣待她。
衣袍間帶了風,越走越急,帶上門,走下台階,頭也不回地走出內院,走向大門。
“郎君,”劉止急急迎上來,“大將軍有沒有為難你”
謝旃擺擺手,一言不發邁過門檻。劉止跟上來,添一件裘衣,又將懷裡暖得溫熱的水囊遞過來,謝旃抿了幾口,溫熱的藥汁滑下去,滋潤著心肺,心裡卻是烈火炙烤一般。
桓宣,竟是那樣待她。
那般折辱,還有一身的傷痕。
彆院的燈光越來越遠,漸漸變成夜色裡一個黯淡的影子。現在,是徹底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了。可他今晚看見的,聽見的,已經足夠多了。
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像他一樣珍愛她,嗬護她。
回頭,吩咐劉止“通知那人,隨時準備帶娘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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