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南音,相似的,與母親仿佛的容顏,她終於,回家了。
“好孩子,早就聽說你要回家,一直盼著呢,”大舅母陶夫人抹著眼淚帶著笑,挽著她往裡走,快進屋去吧,外麵冷。”
傅雲晚跟著她進了大門,心裡突然一動,回頭時,謝旃站在門外,遙望著,向她揮了揮手。
除夕之夜,送她到家後,他也要回家守歲了吧。他母親在兗州陷落前恰好回江東歸寧,躲過了那一劫,許多年裡母子兩個天各一方,今夜,也是頭一次一同守歲吧。
紅著眼圈向他揮揮手,聽見他含著笑意柔和的聲音“綏綏,歲歲平安。”
歲歲平安啊。傅雲晚夾在人群裡往內院走著,看見夜幕上閃亮的星子,極遠處有孤零零一顆極大極亮的,認不出是什麼,卻讓她突然想起了桓宣。
他現在到哪裡了啊。這樣除夕的夜,他是如何度過的他現在,還在生她的氣嗎。
望著那顆星子,無聲地在心裡說道歲歲平安。
雁門關前。
篝火劈裡啪啦燒著,架上烤著臘肉,做著胡餅,顧冉隔著火堆,拋過來一個酒囊“大將軍,白天從官軍那裡繳獲的,上好的屠蘇酒。”
桓宣伸手接住,拔開塞子,飲一大口。熱辣辣一線灌下去,渾身立刻暖了一大截。的確是元日裡要喝的屠蘇酒,帶著新年的滋味,固然此時隻是在荒郊野外,凍得手腳都是麻木,然而,依舊是新年呢。
拿起來向顧冉晃了晃“還有嗎”
“隻有這一袋,”顧冉笑道,“這幫官軍摳得很,酒也不舍得多帶些給咱們。”
眾人都哄笑起來,有說進關去向守軍再討些,有說等回了六鎮再補一頓好酒,桓宣抬手,將酒囊拋回去給顧冉“給弟兄們分著喝吧。”
眼看顧冉拔開塞子飲一大口,桓宣轉頭看看王澍“參軍也喝點,今日不比平常。”
王澍從顧冉手中接過,隻抿了一小口“飲酒誤事,都少喝些吧。”
桓宣看他一眼,微哂“隻這一袋,便是你想,去哪裡能夠多喝”
王澍自知失言,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又將酒囊遞給身邊的於照,不大一袋酒眨眼間便在將官們手裡傳了一遍,跟著又往旁邊篝火處的眾校尉和士兵手裡傳,每人隻舍得喝一小口,漸漸酒囊裡還是空了,便又灌了水進去,晃一晃,繼續往下傳,到最後純粹隻是喝水了。
但這除夕的歡喜氣氛和反出兗州的揚眉吐終究還是讓每個人都帶了笑,便是沒酒也不在意。火堆上臘肉已經烤熟,滋滋冒油,乾糧餅子烤得熱乎焦黃,另一堆火上架著兩口大鍋,一口燉著乾菜湯,另一口燉著黍米粥。行伍人吃穿都不講究,一口餅就著一口肉,熱乎乎地落下肚子便都覺得極是愜
意,極遠處雁門關上幾點星火,守關的北人士兵大概也在守歲熬年,等著元日到來。
桓宣撕一塊肉嚼著,回頭,看見烏騅的鞍袋裡露出鐐銬的一角,突然覺得那時候起的那個念頭那樣可笑。
她已經背棄了他,難道他還要追過去把她綁回來他何至於墮落成那種東西
三兩步走近,拽出那副鐐銬扔出去,啪一聲悶響後不知落到了山裡哪處角落,聽見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一眨眼到了近前,是淩越的信使回來了“報大將軍,淩將軍四天前潛回懷朔,虞進將軍得了消息立刻封鎖軍鎮出入口,虞將軍和馮異、張琨二位將軍都誓死與大將軍共進退。”
懷朔是他在六鎮的治所,大將軍府就在鎮中,這三個人隻要一心,根基就守住了。桓宣點點頭“其餘五鎮如何”
“沃野、武川、柔玄、懷荒四鎮鎮將願追隨大將軍,撫冥鎮鎮將樓賀收了消息未曾表態,禦夷鎮鎮將王憑殺了信使,拒關叛亂。”
沃野、懷朔、武川、柔玄、懷荒、撫冥六鎮,沿陰山一帶分布,撫冥在最北,離柔然最近,那裡與代國中間隔著懷朔、武川兩個軍鎮,即便不肯歸順,也沒法與元輅勾結,況且鎮將樓賀一向勇武耿直,對付柔然極有經驗,隻要隔斷關隘,讓中原的糧草供給無法運過去,樓賀自然會認清局勢,倒是可以先放放。至於禦夷。
禦夷是近幾年新設的軍鎮,也是所有軍鎮中最靠東南的一個,與幽州、燕州相接。幽燕之地地勢險要,扼住此處,便有了壓製元輅的地利。禦夷兵力雖然不是最強,氣候卻是最暖,適於耕作的土地也最多,六鎮苦寒,莊稼極難生長,如今他已經反了,再難從中原得到支援,若是再丟了禦夷,這數十萬人的衣食就更艱難了。
須得儘快趕回去,王憑此時必定戒備懷朔,那麼他可以改道從東邊插過去突襲,與懷朔合力,儘快收服禦夷。吩咐道“立刻回去傳信給虞進,五日後聽我號令,夾擊王憑。”
信使飛奔而去,桓宣走回篝火前“顧冉,劉荊,各點一萬人馬,與我先行回去。”
兩萬黑騎,再加上懷朔的人馬,足以拿下禦夷。之後再以禦夷為據點,以圖幽燕二州,再至冀州、並州,一點點將版圖擴大到農耕之地,保證六鎮軍士供給,才能圖天下。
正在說笑的顧冉兩個應聲站起,飛快地跑去清點準備,桓宣看向王澍“我先走一步,剩下這些弟兄便是你帶著回去吧,不求快,務必要全須全尾,把人都帶回去。”
王澍早已站起,叉手為禮“屬下領命。”
篝火照出人影瞳瞳,方才正在席地休息的黑騎眨眼間收拾了行裝準備出發,兩萬人黑壓壓的,將山間穀底擠得滿滿,桓宣翻身上馬。
目光一一看過在場諸人“出發。”
人馬在夜色中飛快地離去,王澍久久目送。此一去,天下局勢,從此便是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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