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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突然生出不祥的預感,傅雲晚呆了片刻,抖著手往顧玄素鼻子底下探了探。
沒有氣息。腦中一片空白,傅雲晚僵直地站著。不會的,方才離開時曾祖還好好地在看書,她隻走了一會兒,半個時辰而已。那手並不敢離開,可手指上依舊是涼的,感受不到呼吸。
渾身的血液都冷下來,恍惚中看見顧玄素鬢邊的白發動了動,驚喜地幾乎叫出聲,下一息並不動了,原來隻是風。
不知道站了多久,乾澀的喉嚨才終於能夠發出聲音“來人。”
顧家的男人們全都趕過來了,彆業裡圍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到處都是哭聲,傅雲晚哭不出來,怎麼都不能相信,明明那時候還好好的,假如她沒有離開,假如她很快就回來,是不是就不會有事
“好孩子,彆太傷心了。”陶夫人紅著眼睛給她擦淚,“你外曾祖這個年紀是喜喪,無疾而終,他老人家也不受罪。”
是啊,外曾祖昨日裡還說能活到望九之年,每多活一天都是向老天偷的。那時候他臉上帶著笑,提起生死也隻是尋常口吻,毫無憂懼恐怖之意,這樣不受疾病之苦在睡夢中離去,對他老人家來說未嘗不是心中所願吧。
隻是心裡,為什麼這樣痛。
“走吧,”顧休之滿麵淚痕地走進來,“一起送大父回家。”
老牛脖子底下的鈴鐺搖著響著,車子緩緩駛出彆業,一路向城中行去,附近的百姓和士子們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趕來哀悼,沿途幾十裡地到處都是送行的人。傅雲晚跟著陶夫人坐在車裡,覺得一切都像一場夢,那麼不真實,也許一覺醒來外曾祖還在,還會輕言細語跟她說著話呢
車子一點點慢下來,顧府到了。
傅雲晚隨著陶夫人在門內下車,正堂已經改做靈堂,顧家男女老少都換了孝衣齊刷刷守在靈堂裡,陶夫人領著她到了靈堂後麵一處帷幔隔出來的內室,臉上帶著不忍“外麵人多嘴雜,你大舅父的意思是你就彆出去了,在裡麵舉哀也是一樣的,等外頭沒有外人了,你想去近前守靈也可以。”
傅雲晚明白他們的顧慮,顧玄素乃是當世人望,前來吊唁的都是世家巨族,她這樣尷尬的身份從前在彆業裡還要受人議論,更何況在靈堂上事關重大,顧家不敢冒這個風險。
點了點“我省得。大舅母,我的孝衣有了嗎”
“有了,”陶夫人連忙從箱籠裡取出孝衣,眼見她從開始到現在一直白著臉不言不語,乖得可憐,忍不住摟她在懷裡抱了抱,“好孩子,委屈你了,若是有什麼事立刻叫我,我就在前麵。”
“好。”傅雲晚接過孝衣,躲進帷幕換上。
誦經的聲音很快響了起來,夾在一起的是哀慟的哭聲。不斷頭地有人前來吊唁,顧家的男丁跪在靈床前,女眷們跪在靈床後,每當有吊客進來跪拜,所有人一起叩頭答禮,哀聲雷動。
傅雲晚獨自待在內室裡,隻要來客的雲板聲一響,便也跟
著叩頭舉哀。雖然沒人看見,但該做的事情都是一絲不苟,絲毫也不曾敷衍。
若在一個月之前,她這般被人對待必定會自憐不平,但眼下心境卻是平和了許多。也許是這些天日日聆聽顧玄素教誨,耳濡目染了他衝淡的性子,也許是日日與翰墨書卷為伴能讓人心境平和,如今她已經明白,世道便是如此,既然憑自己的力量不能夠立刻改變,那麼就該順勢而為,不再為此消耗精神。
這夜直到三更過後客人才全部離開,沒了外人,傅雲晚便到前麵與兄弟姐妹一道守靈。顧玄素素來慈愛,極得晚輩敬重愛戴,這次走得突然,家中晚輩們一個個泣不成聲,傅雲晚夾在姊妹叢中,先前那壓抑著不能出聲的痛苦此終於得以宣泄,放聲痛哭起來,家中眾姊妹一個個撫慰問候,雖然隻是元日裡那天在門外匆匆一瞥,此時無形中的親近,卻又像是多年的姐妹一般了。
四更近前大門敲響,留守彆業的弟子急匆匆地闖了進來“顧大先生,昨夜東宮突然派人把彆業中所有的手稿全都帶走了”
傅雲晚吃了一驚,抬頭時,顧休之從草薦上起身,紅腫著一雙眼“我這就去求見殿下。”
“還是我去吧。”門外張操快步走進來,他昨夜跟著眾弟子一起過來幫忙,三更才走,四更時聽見消息又急著趕過來,“師祖的喪事要緊,府中離不開顧公主持,我這就去尋師父師伯們一起想辦法。”
他匆匆離開,靈堂中一時都沒言語,傅雲晚跪坐在草薦上,心裡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濃。
景嘉之前就想拿到顧玄素的書稿,而且華經口口聲聲都說書稿寫得不妥,這次取走,是要刪改,還是有彆的打算
“先不要慌張,”顧休之沉聲道,“以大父的聲望,殿下當不至於如何,最多不過是刪改,隻要能留存大父的心血,稍稍讓步也無妨。”
隻是刪改嗎傅雲晚低著頭,怎麼都不能夠放心。
顧休之之所以這麼判斷,是因為江東曆來重視人文,曆代君王也有仁主之風,但她是從北地過來的,見識過天家的專橫暴戾,她對景嘉的看法並沒有那麼樂觀。
能夠隱瞞景元和的病情,阻隔宮禁,停止朝會,又能軟禁謝旃,上次華經臨走時還威脅顧玄素要他三思,景嘉會隻滿足於刪改嗎隻恨昨日裡太過哀慟慌亂,竟忘了將書稿一起帶回家來。
外麵吊唁的賓客陸續又來了,傅雲晚躲回內室裡,聽著外麵的經懺聲和舉哀聲,跪伏在冰冷的地麵上苦苦思索,終於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她決不會讓外曾祖一生的心血付之東流。
第三天時張操帶了消息回來,景嘉看了南史的定稿後極為不滿,目前雖不曾最終決定如何,但看樣子凶多吉少。“我已經聯絡了諸位師伯師叔和同門,”張操道,“太學那邊也都聯絡了,明日一早叩宮請願,哪怕血濺當場,也絕不能坐視師祖的心血遭此踐踏。”
“此乃我家家事,明日我自去叩宮請願,”顧休之沉聲道,“請你告知諸位明日不必過去,都等我消息吧。”
他話說得冷淡,但張操知道,此事風險巨大,他是不想讓他們以身涉險,所以才要一力承擔。向顧休之躬身行了一禮“雖是顧公家事,亦是我師門之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等弟子們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顧休之還想再勸,張操不想多說,轉身就走,靈堂後帷幕裡突然有人叫“張公請留步。”
張操聽出是傅雲晚的聲音,禁不住皺了眉,他一向不讚成女子拋頭露麵,尤其在這個時候。顧休之也不讚成,想要製止時,帷幕一動,傅雲晚走了出來“這一個多月裡我反複揣摩曾祖的手稿,不敢說全都記住,但有一大半都還能默寫,諸公跟隨曾祖多年,又親身參與編纂,想必也能記得許多,不如都儘快默寫下來,相互印證補全,即便書稿沒了,曾祖的心血也不至於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