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國流行的戲曲以短、快為主,求奇求新,往往提槍直入主題,沒有冗長的唱腔,所以年輕人也很喜歡,就當故事看了。今天摘仙台備下兩台新戲,由名角兒鎮場,哪知開演沒多久,樓上的賀大少爺就睡著了。接下去是激烈的武鬥戲,劉葆葆唯恐驚擾他的美夢,於是中途叫停。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底下的觀眾微有牢騷,幸好正主兒這時醒了。
樓下的絲竹聲咿咿呀呀響起,有個清泠泠的男聲唱道:“且說西羅國放出的護國神獸金牛,所向披靡——”
賀靈川皺了皺眉。
又是這出?
方才他就是聽這出戲聽到睡著,現在又來?
劉葆葆將他神情看在眼裡,立刻笑道:“川哥不喜歡?”
賀靈川慢吞吞道:“溫吞了。”
其實這是劉葆葆加開的專場,他才是花錢的主兒,連角兒都是他兩個多月前欽點的。摘仙台花費重金,才從內地請動這一整套戲班子到鳥不生蛋的黑水城來。
但全場的大爺卻是睡眼惺忪這位,他還加了一句:“下回換一家戲樓,不要叫什麼‘摘仙台’。仙人是桃子嗎,隨手就能摘?”
劉葆葆笑道:“這家原本叫‘摘星台’,後來東家認為仙字更好做生意嘛。那就是缺什麼才要叫什麼。”
賀靈川半眯著眼:“哦,黑水城缺仙?”
“不缺,不缺,黑水城有賀大人足矣!”劉葆葆趕緊道,“仙什麼玩意兒,傳說飄渺之物,隻能寫在話本子裡。誰能缺它?”
他迅速切換話題:“那麼換上賀大人的《定刀山》?”
“行。”自家老爹的名號都被抬出來,賀靈川能說不行?
他往後一仰,躺回軟榻上半眯著眼。中年漢子揮退周圍侍從,才低聲問他:“又是那些噩夢?”
“嗤。”他哂笑著否認,“沒有!”
“怎麼可能!”賀靈川加重語氣,不容置喙,“豪叔,看戲吧。”
多此一句,但符合他的性格。中年漢子豪叔也不爭辯,閉嘴立在邊上。
名角兒的功力了得,台下紛紛叫好。賀靈川看了一會兒,目光移到香爐上的嫋嫋輕煙,不覺又出神了。
其實,他不是賀靈川。
真正的賀靈川,大概已經沒了吧。
他隻是另一個世界的無名小卒,莫名其妙的頂替者。
他的日常,就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單位,乾一份平平無奇的工作,領一份平平無奇的薪水。作為氣血方剛的少年人,時常也覺意難平,不過背地裡再怎樣慷慨激昂、口誅筆伐,一到人前立刻要歲月靜好、以和為貴。
社會的毒打,總能把人變成它想要的螺釘。
正逢經濟下行,單位已經拖薪三個月,但他沒法豪氣乾雲來句“勞資不乾了,你們完兒蛋去吧”,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怎麼來到這裡的?
說不好。他就記得那天自己在飯館門口徘徊兩三圈,最後還是好心去照顧街角的小攤生意。畢竟大冬天裡,挨風受凍的生意都不好做嘛。
“老板,來套煎餅,多加點蔥,多來點醬……蛋肉都不加……對,都不加。”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一輛汽車撞向路邊的小女孩,司機一慌,車速更快。
慘劇近在眼前,他想都沒想,竟然乾出有生以來最勇敢的一件事:
一個箭步衝上去抄起了女孩……
以為他被車撞了?不,根本沒有。
他毫發未傷,把孩子歸還給衝上來的夫婦,還訓了這娃兩句,讓她今後“記得多看路”,然後轉了個身。
走不出兩步,有個花盆從天而降,精準無誤地砸在他腦袋上。
於是,他就被送過來了。
再睜開眼,自己渾身疼痛躺在床上,屋子裡古色古香,周圍人麵露驚喜,還有個中年美男子眼含熱淚、語氣激動:“靈川,你終於醒了!”
他摸摸腦袋,發現自己變成了賀靈川,鳶國金州千鬆郡太守賀淳華的長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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