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黑水城走到這裡,真正見識到民生多艱。賀越七八年讀萬卷書,都不如過去二三十天見聞,種種匪夷所思、觸目驚心。
這小小少年,也終於明白何謂“興亡都是百姓苦”。
此話一出,連劉幫辦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他咽了下唾沫:“王廷十天前頒令,又加稅了,這是今年第二次了,所以現在什麼都貴。”
缺錢,缺糧,缺餉,就得索之於民。
索民太狠,就又有人揭竿而起,又有第二個、第三個洪向前。
這種話題至此就聊不下去了。
車輪子轆轆走起來以後,賀靈川挑簾往前一看:“前麵就是柯將軍的馬車,離我們不遠。”也就五六丈距離,還隔著紛飛的雪片。
這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賀越道:“柯將軍今次是來向石桓城的權貴們征餉的,朱大人是事先知道,還是臨時配合?”
賀靈川嗤了一聲:“石桓城這幫貴族肥得流油,眼都不眨就能捐幾萬石、十幾萬石糧食出來意思意思。”
賀淳華點頭:“柯將軍在王廷那裡沒要來多少糧餉,我看這是有人給他支招,讓他找石桓城籌措。”
賀越喃喃道:“逼得前線帶兵的大將都要衝回都城討餉,天下奇觀。”言辭中難免有些鬱忿。
他早知國事糜爛,但親眼見聞,心裡仍然不是滋味。
賀靈川拍拍他的腦袋:“你小子,還是太年輕。”
賀淳華卻搖頭道:“討餉隻是一個由頭,我想,柯將軍回都城另有目的。”
賀越臉上變色:“您、您是說他也有貳……”
最後一個“心”字沒出口,賀淳華就截口斥道:“胡說八道!”
“我懷疑,他是趕回來給傅雎傅大人求情的。”
“傅雎……”賀靈川發動茫然無知技能,“是哪位?”
賀越知道:“散騎常侍傅大人,原本曾任遊騎將軍,我記得他在南方和西邊打過幾次仗,後因傷病纏身、年事已高而致事在家。子輩也在朝為官,沒有大出息。”
賀靈川:“都退休了?這老頭犯了什麼大事兒,要柯將軍趕回來替他說情?”
賀越也很迷惑。
“我也是抵達石桓才聽說,有人暗中告密,指證傅雎與前大司馬東浩明交好,並且私下跟浯州還有財貨往來。”賀淳華過去這幾天跟大小官員打交道,收攬了一大堆情報和八卦。
賀家兄弟麵麵相覷,後背都躥起一股涼氣。
這種時候被指與東浩明勾結,隻有死路一條。
“王上信了?”
“若不信,柯將軍何必火急火燎趕回來?傅雎從前在沙場上跟他並肩作戰,不止一次救過他的命,二人關係極好。”賀淳華看著兩個兒子歎了口氣,“你們可知,傅家官兒雖然不大,但家底可是異常豐厚,在整個國都可以排進前六。”
“傅家出過名將,跟在鳶高祖身邊建功立業,得過大量賞賜。他的後代雖然武力不行,做官也不出彩,但經營的本事卻都很出色,搞了十幾個行當,家產越做越大。傅雎當遊騎將軍時,官身不能經商,但把生意行當都掛在近親名下,聽說國都近三成的藥鋪都是他家的;都城西部整整六條街,也都是傅家的地皮。那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嘿!你們想想,傅家得多有錢?”
賀靈川拄著腦袋:“能有錢過王上嗎?”
賀淳華笑而不語。
你比誰有錢,誰就會眼紅;你要是比國君還有錢,那麼……
賀越目光微閃,父親為什麼突然提起傅家的錢?
賀淳華又道:“先帝就曾因傅家子弟倚富不仁、欺壓平民,罰沒他家好一大筆財物。大夥兒都以為他家傷了元氣,沒料到它用不了幾年就緩過來了,但從此低調行事。”
賀越側了側頭:“以傅家財富之驚人,能不能支撐一場戰爭,直到我們打贏東浩明?”
賀淳華輕聲道:“也未可知。”
這是他的口頭禪,兄弟二人都知道下一句就是“何妨一試”?
車裡還坐著劉幫辦,話不能挑明了說,但兄弟倆都聽明白了。
傅家太有錢了,卻沒能出當朝的權臣,可是國家打仗又缺錢缺得嗷嗷叫,所以……
所以傅雎到底有沒有通叛謀逆,事實本身不太重要。傅家以為低調行事可以免災,可惜懷璧其罪就是顛撲不破的千古真理。
賀靈川笑道:“咱們千鬆郡不是有句老話嗎:富而不武,圈作肥豬。”
便是巨富又如何,當權勢磨刀時,還不得乖乖引頸受戮?
賀淳華低聲道:“大司馬弑君不成逃回浯州,他是自在了,廷內被牽連的官、商卻不知凡幾。菜場口的鍘刀據說都斬鈍了,被抄沒的家產一時沒地方擱,都堆在平和廟後方的幾個大倉庫裡,大概用了兩個多月才處理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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