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有意識到,他隻是在逃避一些他此生必須要去了斷的事……
…………
踏入江湖後,顧戎並未跟任何人說起過自己的出身、更沒提過他的父親是誰,即便後來他闖出了一些名堂,也從沒有想過要回那個“家”去找誰報複。
直到……十年前。
那年顧戎三十歲,在江湖上也已摸爬滾打了十載,當時的他,聽說了一個消息自己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因和悟劍山莊的一名門客起了衝突,而被斷去了一臂,他的父親為了給嫡子報這斷臂之仇,便前去悟劍山莊討要說法,結果竟被蕭準當場廢了武功。
這個事情,放在江湖上來說,本身沒有什麼對錯……習武之人嘛,出門在外,彼此間發生點口角、起了摩擦,最後就是手上見真章,你技不如人,被傷了殘了,也是活該;你的家人或你的宗門要去找人尋仇、討說法,也是正當的,但到最後,還是得看你有沒有那個“討回公道的本事”。
畢竟……討得回來的,才叫公道。
而在蕭準那裡,你通常是討不到什麼的,況且這事兒從頭到尾蕭準做的也沒挑兒,人家找上門來,“手上過”完,他也沒把人家殺了,隻是廢了武功,某種角度來說還算客氣的了。
因此,最後就是顧戎他家那兩位吃了啞巴虧,非但是沒討要到什麼說法,從此江湖上的風評還一落千丈——什麼武林名門?原來不過如此,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就這也能在地頭上作威作福那麼多年?
後麵的事,也是可想而知了。
家族中兩代的嫡係傳人,一個被廢了武功,一個被斷了一臂,他們家族在當地又這麼大的基業……這塊沒人護著的肥肉,誰不眼饞?
當地的土豪劣紳、貪官汙吏、武林同道、甚至是一些單純的匪徒,在那件事之後,全都覺得這家好欺負了。
如此兩年不到,這麼個大戶人家、武林名門,就死了個七七八八,剩下些妾侍和傭人,也都作鳥獸散,其家產嘛……自然是被那些強取豪奪者瓜分一空。
顧戎看著這些和他“沒關係”的人慢慢走上絕路,也隻能旁觀,無能為力。
或許這一家子人裡大多都對不起他,但至少還有個父親待他不錯,還有些僅在繈褓中的無辜的孩子,按血緣來說也算他顧戎的侄子輩,死得太慘太冤。
顧戎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他要報仇。
他覺得,這一切歸根結底,還是悟劍山莊的錯,是蕭準的錯。
或許他的想法未必對,但那已不重要——有些人,他們就需要仇恨,需要一個複仇的目標,因為隻有那樣,他們那未儘的愛或恨才能得到宣泄。
也正是在這時,顧戎遇到了一位才智過人、城府莫測的少年俠客——聞玉摘。
在接觸了一段時間後,顧戎便發現,雖然這位草堂公子比自己要小十來歲,但卻是一個能力遠在自己之上的、可以依托、也可以信任的人。
於是,顧戎將自己的那份仇恨告訴了聞玉摘,想讓後者教他,如何才能向蕭準這樣的人複仇……
那之後不久,顧戎便開始了他的臥底生涯。
在聞玉摘的指示下,顧戎在來到山莊的第一天,就直接向蕭準講明了自己的身世,因為聞玉摘知道,就算顧戎不說,蕭準也很可能從他“獻上的劍法”中猜到教他的人是誰,而以蕭準的性格,你越是這樣躲躲閃閃、有所隱瞞,越是會引起他的懷疑。
所以,就不如直接告訴他這個在彆人看來是秘密的真相,然後在最關鍵的地方再去摻雜謊言。
顧戎也是依計行事,他先是坦白了自己和那些“家人”的關係,但同時又撒謊,說自己非常感激蕭準的所作所為,因為他早就想向那群“不承認他這個野種、並讓他母親痛苦了一生的人”複仇了,隻是苦於沒有機會,而且單槍匹馬的把握也不大——好在蒼天有眼啊,您蕭莊主變相地幫我報了仇,這便讓我下定了決心,從今以後要來為您鞍前馬後,以表寸心。
這種半真半假的謊言,確是高明,也可以說,是聞玉摘的智謀比蕭準高明,簡而言之,這一套說辭讓顧戎很順利地混入了悟劍山莊。
而他這一潛伏,就是七年多。
這七年來,蕭準非但沒有懷疑過顧戎,甚至還很相信、很賞識他,因為顧戎的確是一個看起來很出色的門客。
在潛伏期間,顧戎除了不定期地給聞玉摘傳遞一些非常重要的情報(比如蕭烜初次下山、比如祭煉血劍的計劃等)外,從不做什麼會引起懷疑的事,也就是說,他可能在一兩年之間也就活動那麼一次,這種破綻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而他那刻板、低調、勤奮的性格,剛好又非常適合去學“授劍師”的那套劍理。
故而,在不知不覺間,顧戎就成了蕭準最器重、或者說看得最順眼的一名心腹,他成了……九霄劍之首。
但顧戎的殺意並沒有因此有分毫的消退,相反,在悟劍山莊的這些年,隨著他對蕭準的了解越來越深,他越發堅定了除掉蕭準的決心。
此時的顧戎對蕭準,懷的早已不是什麼家仇私恨了,而是懷了他身為一名俠客的除惡之心。
今天早些時候,當他加入這刀劍七絕陣時,他也覺得……大事將成!有這班如此強大的同伴共同布陣,自己終於可以手刃這個魔頭了。
然,現實,往往沒有人預期的那麼順利……
突如其來的種種變故,讓蕭準成功蛻變成了一個非人的存在,當他們六人第二次對他展開圍攻時,顧戎迅速就體會到了意料之外的“絕望”和“恐怖”。
眼下,雙方甫一交手,顧戎的劍才剛抬起來,其手上就感到了一陣巨力侵來,他完全沒看到蕭準做了什麼,甚至連對方出手的先兆都沒看到,就已經被震得後退了數丈。
而當他驚魂未定地抬頭去看其他五人時,便發現除了笑無疾之外的四人也都和自己一樣被震飛了,尤其是林元誠和薑暮蟬這倆年紀較輕、內力較淺的,儼然都已吐了血,而海蒼峰和三字王這兩人……雖是沒吐血,但看他們的臉色,想來他們也都發現了實力的差距。
事到如今,顧戎才明白,他們這六人,都把事情想簡單了。
他們,並不是眾人“最後的希望”——或許在血劍雛胎成型前還是,但現在已不是了。
現在,他們六個彆說是打敗蕭準,就算想拖住蕭準怕都不夠。
在這個江湖上,還從未有人真正見識過“劍魔”這種東西,所以對其實力也都沒什麼概念,假如有概念的話,他們也不會覺得自己有機會能贏他了。
當然,退一步講,這本來也不該是江湖中人要去麵對的東西……
此時此刻,在場的人中,理應要去麵對這怪物、並解決它的人,隻有一個,那個人的名字叫黃東來。
瓦屋山,玄奇宗的門人,黃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