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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黑蛟龍(完)(2 / 2)

三十五歲是轉折點,苦得久了,皺紋一出,所有的戾氣和煞氣都混在閱曆裡,一起沉了下來。曾經跟他多次合作犯罪片的導演看看鏡頭裡的謝勁竹,對他說,可以演老大了。

謝勁竹至今演過不少犯罪老大,這樣的專業戶早有一套熟記於心的模式和安全區。但謝勁竹每次演同一個類型的角色,依舊給自己設置重重挑戰。有的導演反感他這種變化,有的導演卻欣賞他的上進。

謝勁竹演戲用的是笨方法。相信苦功,多於相信天賦。在開拍之前,他總是會進行反複練習,從語氣到表情,所有的變幻都精確到秒。

關琛看著銀幕裡念著台詞的大師兄,覺得將來邢家班如果有了分支,很可能一支是邢老師的天賦班,以痛苦為食;那麼另一支,則是大師兄的勤奮班,勤能補拙,以量取勝。

你覺得錢是什麼?是交換物品的貨幣?竹爺沒等來回答,自顧自地說錢是安全感,是幸福,是一種衡量工具,錢能讓你善良,能讓你支持某個觀點或者反對某個政策,錢能讓你選擇你自己的人生該怎麼進行。如果你沒錢,那錢就是一切。沒有錢,你連你的人生也選擇不了。

你覺得我害了你的兄弟?不對。竹爺搖搖頭他不過是跟我一樣,發現了一個真相——既然向上的生活無望,爬不出去,那就隻有向下看。向下看,就能看到比泥潭更汙穢的深土裡,其實埋著黃金。沉下去,就可以撈起來。

關琛記得表演課上講到,塑造角色時候,有幾個因素起著特彆重要的作用。一是職業,二是階層。

黑澀會這種職業,處於社會的哪種階級,實在不好定義。

他們雖然過著吃酒喝肉的生活,但日子裡的好,一點也見不得光,社會上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朝他們吐唾沫。

處於一種上和下的夾縫之中,並且同時不被兩邊的人所承認。

關琛不知道黑導原先構想的黑蛟龍三部曲,立意是什麼樣的。

但關琛現在看來,走向已經很明顯了。

因為第一部的“黑蛟龍”是鄉村層麵的宗族勢力;

第二部的“黑蛟龍”,是城市裡,遊走在法律背後的黑社會;

而第三部的“黑蛟龍”,在關琛的預設當中,應該是國家層麵的失控的公權力。

黑導跟他的想法應該是不謀而合的,因為銀幕裡的竹爺,說

你真正要報仇的人,應該是那些懶政貪汙的官員!是那些把福利情報藏著掖著不告訴老百姓的公務員!是那些製造泥潭,不讓我們爬出去的人!

竹爺每說一句,拳頭就砸一次在桌子上。他獰著牙,像一隻威風凜凜的獅子。

阿光不過是社會學大一新生,而且逃課了幾個月,對社會的認知連門都沒入。

阿光雖然恍惚了一下,但沒有完全聽信竹爺的話術,他顯然知道,看一個人做的,比聽一個人說的,更靠譜得多。

你說了那麼多,那你又做了什麼呢?阿光目光灼灼地盯著竹爺你開賭檔,放高利貸,開會所,根本就想過讓人從泥潭裡出來。你擴大了泥潭。

阿光說,如果沒有那個賭檔,他兄弟很可能就不會陷進去。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你兄弟的死,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呢?竹爺笑了起來當一條走廊上幾乎所有的門都鎖著,隻有一扇可以打開的時候,他有沒有想過,那一扇門很可能就是最不該打開的?

這像是在說,千百種賺錢的辦法,阿光的死黨偏偏選了賭博。

也像在說,在那個大人物關顧的會所裡,阿光的死黨很可能真的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情。

阿光正打算追問,竹爺卻懶得再說了。

戰鬥繼續。

竹爺一個右手重拳打過去,被阿光躲開。

眼看著竹爺用力過猛,人就要失去平衡,阿光打算抓住這個機會予以反擊。

但老江湖終歸是老江湖,對敵經驗豐富。

重心不穩,隻是一個假動作。

竹爺一個虛晃,“殺戮換架”,利用身體擰轉彈變的力量,前手變後手,一個左手重拳就這麼連了過來。

左右手臂雖然力量有差異,但以軀乾發力的話,手臂的比重很低。

阿光格擋不及,人一下被打出去。

在短兵相接的戰場上頭暈,等於是輸定了。

竹爺趁阿光拳架鬆散,目光失焦的空檔,狠狠地又連上了幾個重拳。

鏡頭懟著阿光的正臉,跟著他的腦袋,左一下右一下地搖晃。

看著鮮血不斷從鼻子嘴巴冒出來的阿光,觀眾們感到絕望,心想阿光不會就這麼被打死吧?

神情恍惚的阿光,似乎也覺得自己要死了。快死的他,回想起了出發前,跟琛老大的對話。

那時阿光問琛老大你這麼幫我,就不怕死?

琛老大反問他你呢?你怕不怕?

阿光回答我不會死。

琛老大不以為意,說人們忌諱談起自己的死法,卻常常對彆人的死發表看法。其實做我們這一行的,應該做好隨時砍死彆人,和隨時被人砍死的準備。

想到這裡,被拳頭猛砸的阿光,突然笑了一下。似乎在笑之前的不自量力,也笑自己竟死在了這裡。

裸拳打人,拳頭也是會疼的。竹爺打沙袋一樣打著阿光,自己的拳峰也破了皮。阿光失去了意識,不必再用拳頭了。

竹爺繞到阿光的身後,似乎是要給阿光最後一擊。他兩條胳膊搭成了裸絞的姿勢,準備送阿光去見他的死黨。

阿光感覺到了氣管的阻塞,臉漲得通紅,開始拚命掙紮。

而竹爺則像個老練的蟒蛇,耐心等著獵物失去呼吸。

阿光的掙紮越來越小。

觀眾都覺得阿光這下死定了。就算阿光能反敗為勝,但除非竹爺失了智,不然絕無可能。

而通過反派降智得來的勝利,觀眾們寧願不要。

眼看著阿光要窒息了,就在這時,阿光腦海裡浮現琛老大說完那句話之後的下一句做我們這一行的,應該做好隨時砍死彆人,和隨時被人砍死的準備。誰要是惜命了,那這個人就很快就要死了。

阿光眼中已經失焦的瞳孔,慢慢凝了起來。

手邊,是他那被子彈打斷的斷刃。

阿光撿起地上的斷刃,想要殊死反抗。

觀眾跟著阿光一起憋著氣,渾身燥熱,在心裡給阿光呐喊加油。

竹爺感受到了阿光的動作,雙腿纏了上來,壓住阿光的雙手,阻斷了對方最後的反抗。

以阿光手腕的活動範圍,根本捅不到身後,更不可能

觀眾一句話還沒想完,就看到阿光眉眼發了狠,咬著牙將斷刃捅進了自己身上的一處傷口。

那是在叢林追逐的時候,被木頭戳穿的傷口。

阿光通過這個傷口,斜著刺進了身後的竹爺體內。

然後

狠狠一擰!

阿光悶哼一聲。但聲音裡,帶著一抹喜悅。

能出聲,說明竹爺的手鬆開了。

阿光爬起身來,身體就這麼從斷刃的另一端滑出去。

阿光的傷口原本就是貫穿的,而且沒有傷到重要器官。

竹爺就不一定了。

阿光轉身,一片狼藉的地上,竹爺坐在那裡吐血,鮮紅的斷刃就這麼斜紮在他的腹部。

那個位置,是脾被捅破了。

不立馬搶救,人就死定了。

仿佛知道自己生命即將到此為止,竹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往後仰在沙發上,便不再動了。

竹爺看了眼阿光,微不可聞地說了句厲害。

阿光沒有說話,找個牆角坐下,給自己的傷口重新包紮。等他把氣喘勻,那邊,竹爺已經閉上了眼。

阿光腳步蹣跚地回到了餐廳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明明是飯點,但餐廳竟然沒什麼人。

除了老板,就隻有琛老大。

琛老大依舊坐在包廂的火鍋前,爐火已經熄滅,湯底隻有淺淺的一層,盤子裡的肉也被吃了個精光。桌上餐具一片狼藉,盤子疊著盤子,仿佛中午那頓飯一直吃到了現在。

阿光艱難地坐下,把刀和槍擺到桌上,推了推,意思是還給琛老大。

一把刀,刀柄往上的刀刃隻有一半。

一把槍,是一把保養得當的老槍,彈夾已空。

謝了。阿光輕輕地說。

你朋友的屍體問出來在哪了麼?琛老大問。

阿光沉默片刻,搖搖頭。

不知道是說,沒問出來。還是說,這已經不重要了。

辛苦了,去休息吧,那些地方我來收尾。琛老大說完,打了幾個電話。

放下電話,琛老大對阿光說我欠你個人情,以後有麻煩了來找我。說完又補了一句,最好是什麼麻煩都遇不上。

阿光起身,揮揮手算是告彆,離開了餐廳。

回到學校,身旁是歡快笑著鬨著的大學生,阿光走在他們之中,恍如隔世。

室友擔心他今天為什麼沒去考試。

隔壁寢室的同學在笑著商量問假期去哪裡玩。

電話裡,社團的女同學聽到他回校的消息,連忙打了電話。

阿光靜靜看著,聽著。無動於衷。

眼前明明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

但此時的他,臉上卻滿是空虛,眼神陌生的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影片最後結束在阿光那空虛的雙眼中。

銀幕一黑,職員表緩緩升起。

觀眾悵然地歎了一口氣,像是陪著阿光,走進了深沉黑暗的社會另一麵,再出來,需要時間適應。

按照慣例,觀眾們此時就該站起來鼓掌了。

然而影廳的燈光還沒放亮,這說明影片還沒結束,後麵還有彩蛋。

一些觀眾聽著片尾曲,等著後麵還有什麼內容。

餐廳。

琛老大送彆阿光之後,他另開了一爐火鍋,在悠哉吃著晚飯。

桌子的對麵,那刀和槍,依然擺在桌子上。

有小弟走了過來,戴著手套,先是用棉簽蘸取上麵的血跡,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刀和槍真空袋裡封存。

畫麵裡,琛老大留著一個背影,依舊默默地吃著肉。

他吃得有點飽,輕輕打了個飽嗝。

一旁的小弟,端上來一個木盤,裡麵裝的不是菜,是四個手機。

琛老大舔了舔嘴角,搓搓手。明明才剛吃完一頓飯,然而當鏡頭移到他的旁邊時,隻看到那雙眼仿佛發著幽幽的光,裡麵竟滿是饑餓。

琛老大拿起一個電話,嘀嘀嘀輸入了一串手機號碼。

鏡頭伴隨著火鍋沸騰蒸起的水汽,順著窗戶,來到餐館的後巷。

那裡有一個個拎著砍刀整裝待發的小弟,

有一些嗷嗷嚎叫,把槍彆到褲腰的槍手,

有一輛輛亮起車燈的麵包車

而畫麵之外,隻聽到琛老大那旁白的聲音,用不同的語氣,說著不同的話

“羅律師,你好,我這裡有些問題想谘詢一下”

“喂,劉所長,第一次聯係,不好意思打擾了打擾了”

“去接手那批貨”

“”

就像活著的竹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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