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瑤月纖細的身軀無法擋下所有衝擊,衝擊餘勁透體,摧殘著應飛揚的臟腑,但他不覺得疼,一點也不疼。
好似衝擊已將他心臟掏穿,讓他感知不到疼痛,也不知悲傷、後悔、愧疚。隻覺胸腔空空落落,仿佛什麼都沒了的空虛。
他隻愣愣的抱住姬瑤月身軀,與她一同被在震蕩的餘波中倒飛,懷中的軀體太輕,輕的好似失去生命的重量。血液快排空的軀體本就不會很重,讓應飛揚覺得他是在擁抱一簇枯萎的花,凋零的葉。
“這下……被你拖累慘了……”姬瑤月氣若遊絲的語聲滿是埋怨。
話未說儘,兩道寒光閃過,是斷折的星紀劍也被爆炸氣勁崩飛,旋轉而來,一截插進姬瑤月後肩,一截洞穿她的腰窩。
姬瑤月吃痛,張口咬在了應飛揚的肩膀,好像這樣就能將疼痛轉移,可即便用咬的,也是那般虛弱無力,隻能在應飛揚肩膀留下兩排淺淺血痕。
他們兩個就像失翼的鳥兒,相簇相擁著,從祭壇的一端震飛到另一端,滾了幾滾,應飛揚才坐住身形,將姬瑤月摟在懷裡。
懷中的姬瑤月滿臉血汙,又摻著雪泥,紅白一片,狼狽極了,可也美極了,美得驚心動魄。如清晨的露珠,如劃破夜空的流星,美的事物隻有在消逝前才會更美。可她的眼眸中還有著不甘熄滅的火,不願消逝的光,“應飛揚……我還不能死……彆讓我死……”
滾在頭臉上的冰雪讓應飛揚清醒,慌亂、愧疚、還有那如海水一般的恐懼也一瞬間填滿他空蕩蕩的心神,方才凶險至極的戰鬥他都未曾有一絲恐懼,但現在的他卻怕極了,怕得渾身都在顫抖,“你不會死,不會……我不會讓你死……”
他顫抖著將手按向姬瑤月乾涸的丹田,鼓動著全身經脈中幾乎不存在的真氣,意圖為她渡氣。
但口稱不想死的姬瑤月,卻用蒼白無力的五指,淺淺得搭上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無意義的行為……
癡男怨女,生離死彆,可這一切落在衛無雙眼中,儘是淡漠。
他或許該欣喜,隻差一點,倒在地上垂死的人或許就是他了,但他贏了,打破了刀劍合並的不敗戰績,站立到最後的人終究是他。
他或許該惱怒,眼前的男女終究還是打亂了他的計劃,誤了天時,失了地氣,再度開啟天門的時機要被延遲半月,而半月之中,又不知會有多少變數。
可他長身而立,無悲無喜,素白的道袍,漆黑的鶴羽披肩一同在風雪中鼓蕩,辨不出他的底色。而他隻行走在該走的道路上,揚起一手,平靜道“刀劍既已消逝,爾等亦該同亡。”
手一揮,天地遵命,風雪聽令,白芒飄雪彙做一道手臂粗的冰刺,激射而出。
高端的術法不需繁複的變化,一根簡單的冰刺,便能將應飛揚、姬瑤月一同貫穿。死戰唯有死終,一方之死,才是死局之解。
但生死立判之刻,忽覺一股銳意凝成實質,針砭他的靈台,令他寒雪之中,猶感冷寒。
視野所見,是激射的冰刺被從中洞穿,一抹銳利綠芒如剖竹一般穿透碎裂冰刺,一往無前,淩銳無匹,反射向衛無雙麵門。
不堪提!
昔日劍冠天下的名鋒,而今再現塵寰。
是應飛揚跪坐於地,一手挽著傾倒的姬瑤月,一手手拈劍指,一直懸在腰間的酒葫蘆為之激蕩,化出它原本該有的形貌。
恍惚之間,劍意充斥,猶有當年萬千氣象。
曾經並稱雙秀的名號,曾經用劍譜寫的傳奇,一切看似消逝的,都未曾遠去,此時化作不堪提的不世鋒芒,如做“道扇”“劍冠”隔世的交鋒,向衛無雙直刺而來。
“他怎還有如此殘力?”昔年名鋒再現,衛無雙心神一凝,本以斷定應飛揚氣空力儘,隻能束手待斃,但未曾想竟還有一劍之威。
他卻不知,他其實並未錯算,隻憑應飛揚,確實已無力揮劍。
但若加上姬瑤月,便還能再現一劍。
是姬瑤月,這個女妖,哪怕在生命傾危時也都執著的可怕,她求生,也求勝。
她借著方才那一咬,將被爆破衝擊轟散至口鼻的真氣儘數渡給了應飛揚。
雖然已微乎其微,但修煉自天香穀《萬花離經》的真氣,與那由“南疆神木”削製而成的不堪提同為先天木屬,相合的先天屬性,再經應飛揚的玉虛納神真氣驅動,能可以最小的消耗激活不堪提。
破宇、滅宙雖消散,但他們的聯手還未結束,她與應飛揚單獨皆已無力再戰,可彙力一起,猶能再出一劍。
應飛揚一直心有塊壘,他認為不堪提是隻屬於師傅的傳說,他並無資格使用。
所以即便先前戰中凶險,星紀劍一度脫手,他也是優先選擇以劍指應敵。
雖然劍指應敵更有出其不意的戰術考量,本身並無錯誤,但卻也是他下意識的拒絕使用不堪提。
可如今山窮水儘,失去星紀劍的他也無力轟出第二記消耗甚大的劍指,他沒有選擇的空間,沒有猶豫的資格,唯有這出其不意的一劍,賭上他與姬瑤月殘留的一切,直向衛無雙而去。
但衛無雙無意、不在意,卻從未大意。
他所行之道,如懸一線,三十年來他從未大意,他也自知並無資格大意。
他雖無外傷,卻也消耗過度,帝淩天的法身消亡,帶走了他九成的真氣,再以陰陽氣團破時空,他殘留的真氣也並不比應飛揚多。
但術者一息留存,便能借法天地。
衛無雙目光鎖定激射而來的不堪提,足下一點,避其鋒芒,同時輕輕抬手,將撚在手中的帝淩天的麵具扣向臉上。
而他退身之際,所經之處,地麵上的積雪層層騰起,化作一道道雪幕,如壁壘一般阻隔在前。
“嗤!”“嗤!”“嗤!”
矛與盾的抗衡,劍與術的交鋒。
一道兩道三道……雪幕擋不下銳利劍鋒,被一層層洞穿。
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堪提的殺力和速度也被一層層消耗。
終至——
劍鋒臨頭,衛無雙退路也儘,卻已將麵具虛扣在麵前。強弩之末,難穿魯縞,勉強祭出的一劍,終是有其儘頭。
“噌——”
一聲刺耳刮響,顫音不絕,不堪提在麵具之上留下一道深沉刮痕,但方向卻已刮蹭偏移,斜落向下,倒插於祭壇下的地麵。
這一劍終是未能傷敵。
但未能傷敵,並不等於一劍無功。
被洞穿雪幕紛紛揚揚落下,但雪落儘頭,應飛揚已不再原來的方位。
先前的交戰,戰得天地失色,時空破碎,留下一道道宛如天地瘡疤的時空裂隙。
而今裂痕正在緩緩愈合,小的已愈合如初,隻留幾道大的,還在鑒證著方才的戰況。
而最大的一條,乃是被應飛揚持劍斜斬而出,應飛揚此時懷抱著不知死活的姬瑤月,正站在那裂隙之前。
他看向衛無雙,目光中仇火、怒火、恨火都已冷卻,有的隻有如昆侖千年冰雪的堅定冷寒。
衛無雙移開遮在麵前的銀色鏡麵,卻仍覺如照鏡一般,隻感眼前劍者的眼神,竟像極了麵具下的自己。
“衛無雙!”寒風凜冽中,聽得應飛揚呼喚著他的名字,以比風更冷硬的聲音道“應某今日若能僥幸不死,來日你所行之道,必有應飛揚立劍阻行。”
應飛揚說著,身軀後仰,懷抱著姬瑤月倒入時空裂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