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雨便停了。
一頂軟轎出現在森嚴的北鎮撫司大門前。
北鎮撫司是一塊禁地,一般來說,大明的官兒走到這裡,都是繞道而走。
北鎮撫司衙門沒設在皇城,而是在距皇城不遠的天津橋畔,後方毗鄰秦淮河,前方是一出碩大的大理石廣場。
當軟轎停下,便有東宮小吏去通報。
未幾之後,錦衣衛指揮僉事何廣義急急走了出來:“卑職何廣義,參見皇孫殿下。”
朱允炆揮手:“何大人不要見外,我要見~一見黃先生。”
何廣義遲疑了一下,點頭道:“請。”
將朱允炆帶入詔獄,何廣義便讓錦衣衛小旗退了出來。
蔣指揮使那邊還沒有來消息,這案子是蔣瑊親自督辦的,何廣義也不能插手。
無論如何,黃子澄現在生死未定,他也不好開罪朱允炆,索性就讓朱允炆進去了。
牢獄內。
黃子澄神色有些萎靡,雖然錦衣衛還沒開始折磨他,可自進了這血腥肮臟的地方,他就忍不住顫抖。
“先生?”
一陣輕喚,立刻讓黃子澄一顫,看著滿臉憂心的朱允炆,黃子澄心下一陣感動。
“皇孫殿下?”
朱允炆見黃子澄氣色還算不錯,終於鬆口氣。
“老師,你不必太過擔憂,我已像皇爺爺求了情,你不會有事的。”
黃子澄心下一喜,激動的看著朱允炆,一腔正氣的道:“皇孫,賢!”
雖然剛才黃子澄已經嚇的如死狗,但現在,他依舊要裝出凜然不懼,問心無愧的樣子。
又聽到朱允炆幫自己求情,黃子澄是真心很感激朱允炆。
“來日吾若出獄,必輔佐皇孫成就一番事業!”黃子澄朗聲道。
朱允炆點頭:“老師,您不要焦急,學生來就是告訴您,學生一直將老師當成心腹。”
黃子澄抱拳:“臣慚愧。”
朱允炆左右看看,謹慎的對黃子澄道:“老師,有件事,我得告訴你知曉。”
黃子澄愣了愣,點頭:“殿下請說。”
朱允炆踟躇片刻,道:“老師此次失敗,可知原因為何?”
黃子澄不解:“哦?還有什麼原因麼?”
朱允炆小聲道:“因為老師彈劾了不該彈劾的人,朱公子……他是我大哥。”
黃子澄呆怔看著朱允炆,仔細的盯著許久,見朱允炆不似說假,猛地倒抽涼氣。一字一頓的瞪大眼睛道:“朱!雄!煥?!”
朱允炆點頭:“所以老師,這次失敗不在於你,而在於皇爺爺的心,本就不是公允的。”
黃子澄驚魂未定,聽著朱允炆這番話,臉頰頓時變的紅彤彤的。
一股子怒氣突然三花聚頂。
“哼!”
黃子澄冷喝道:“老夫修的是聖賢書籍,讀的是孔孟學問,先人說安能折腰侍權貴,不為五鬥米折腰,本官即便是下獄,也要下的堂堂正正,而今卻被這肮臟的內幕給下了詔獄。”
“何其不公?”
“皇上本就心存私心,聖心不定,何以穩江山?”
“本官要去見皇上!”
“他親孫子殺人,也是殺人,本官一片赤忱,何以勾結文豫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乎?”
“本官要去找皇帝,找群臣,去說個清楚明白!”
朱允炆嚇壞了。
他從沒想過黃夫子會如此剛烈,聞言急急道:“老師,你不要衝動。”
有那麼一瞬間,朱允炆忽的有些心累,覺得自己找了一個豬隊友。
這樣沉不住氣的人,又能乾什麼大事?
這樣迂腐的讀書人,又能有什麼成就?
讓他做學問可以,可讓他治國,簡直是扯淡!
黃子澄義正言辭的道:“皇孫,你何以如此膽怯?黑既黑,白既白!老夫一生清白……”
他大義凜然的話還沒說完。
詔獄內雜亂的腳步聲走來,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映出一個陰沉怨毒的臉。
蔣瓛背著手走來,身後還有兩名錦衣衛小旗。
蔣瓛先對朱允炆躬身行禮:“見過皇孫殿下。”
朱允炆不解的看著蔣瓛:“蔣指揮使,有事嗎?”
“天晚了,殿下先回東宮吧。”
蔣瓛並沒有回答朱允炆的話。
朱允炆麵色有些不悅:“我問你,什麼事?!”
蔣瓛想了想,還是對朱允炆道:“有些事,殿下就不必知道了,省的糟心。”
站在詔獄內的黃子澄,看到蔣瓛陰沉的臉,剛才大義凜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驚恐。
“你,你們要做什麼?”
朱允炆護住黃子澄,無論如何,黃子澄都是他老師:“皇爺爺說過,會放了老師!蔣瓛,你想造反不成?”
蔣瓛歎口氣:“既然殿下要看,那便看著吧。”
“來人,將殿下拉到一旁。”
朱允炆一巴掌扇到蔣瓛臉上:“狗奴婢!你不過是我天家的一條狗,你在和誰說話?”
蔣瓛被打了,臉上依舊帶著笑,抱拳對朱允炆道:“得罪了。”
他揮手,身後兩名小旗將朱允炆的身子和黃子澄隔離開來。
這一刻,黃子澄徹底懵了,不斷的後退,倚靠在牆體上,腳下打顫。
“你們……你們究竟要做什麼?”
蔣瓛一步步走過去:“黃先生讀了聖賢書,也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吧?這話,是不是你們這些文人說的?”
“你!”黃子澄顫抖的指著雙手,“你胡說!”
朱允炆在一旁,更是厲聲高喝:“蔣瓛!你假傳聖旨!”
蔣瓛背著手,對朱允炆道:“殿下,您剛才不是說了麼?卑職隻是皇家的一條狗,卑職隻聽皇爺的話,狗能擅自做主麼?”
“你!”朱允炆搖頭,“不可能!絕無可能!皇爺爺答應過我的,不會如此!”
蔣瓛也不囉嗦了,看了一眼一攤爛泥的黃子澄,提起他,捏住他的下顎,直接將一壺酒灌了進去。
“黃先生,安心上路吧,皇爺也不會為難你的家人,你也沒受什麼苦。”
酒水自黃子澄嘴巴不斷的朝外吐,他努力掙紮,可蔣瓛的手指太有力量,黃子澄根本掙脫不了。
漸漸的,一點點血沫,從黃子澄嘴巴中吐出,他全身在抽著,口裡麵的血越來越多,眼神越來越渙散,沒多時便身子抽搐癱軟在地。
“不!”“老師!”
聲嘶力竭的叫聲,自朱允炆嘴中傳出:“不要!”
兩次。
朱允炆經曆過兩次這樣的情形,第一次是周德興。
那時候他同樣無能為力。
這次,他更是親眼目睹他的老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