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心裡一陣悲涼。
他知道朱允炆什麼想法,他做了一輩子的帝王,旁人有沒有小心思,他聽幾句話就能清楚明白。
他此時雖然感覺身子難受,頭疼欲裂,忽冷忽熱,可最難受的,還是這一顆蒼老的心。
他多麼希望一家人能和睦,他多麼希望一家人能和當年那時候一眼父慈子孝,他多麼渴望真正的親情。
然而朱允炆讓他失望了。呂氏讓他失望了。
“老爺子,感覺還好嗎?”
藍玉隻好站在床頭,眼中噙淚的看著朱元璋。
他是個漢子,殺人不眨眼的漢子,現在一定是大明第一虎將!
即便如此,看到老爺子那痛苦的五官,心裡還是忍不住酸楚起來,虎目含淚,正欲落下。
藍玉抹了抹眼角:“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咱當年一起打集慶,老爺子你頭上被砍了都福大命大的活下來了!”
“小小風寒,算個毛球!”
朱元璋咧了咧嘴,似乎回想起了往事,沙啞的道:“嗯。”
藍玉看出朱元璋的疲憊,道:“臣在外麵守著,老爺子您好好休息。”
說著,他一把拉起朱允炆:“皇孫殿下!麻煩您也不必在此打擾皇爺休息!”
朱允炆怒道:“你!”
藍玉指著常茂:“將皇孫殿下帶下去!不要在此添亂!”
呂氏看在眼裡,怒斥道:“藍玉!你是朱家的家臣,我兒是皇明皇孫!你想造反?!”
“皇明皇孫麼?嗬嗬,臣不敢。”
朱元璋默默的聽著,渾身時冷時熱,已經沒氣力開口。
可是朱允炆和呂氏的心思他卻是聽的一清二楚。
剛才他的兒媳婦,他的孫子開始忤逆他,開始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趁他病了,開始搞小動作,甚至他身邊人已經有人認新主子,已經開始通風報信。
一切的一切,老爺子都默默記在了心裡。
聽著在他床前演戲的朱允炆母子,想著開始算計他的一些狗奴才,老爺子心裡默默的憋著火!
人生無常,久病床前無孝子,現在他還是剛病,一張張醜惡的嘴臉就已經在他麵前上演。
朱元璋無力抬手,朝外扇了扇:“鄭和,留下。”
老爺子艱難說了四個字,便不在開口。
謹身殿所有人退出於外。
藍玉看著太醫,問道:“你們還不去開藥?還在這站著做什麼?”
“留兩個在此處,餘下的去煎藥!”
朱允炆默默的看著藍玉等人,兩撥人涇渭分明的站在兩處。
孔訥等人圍在朱允炆身前,小聲勸慰朱允炆不要太過傷心過度。
藍玉則看著詹徽,低聲道:“老詹,究竟出什麼事了?前腳好好的,後腳怎麼就染上風寒了?”
詹徽沉默一下,道:“今天老爺子帶殿下他,去了一趟火器監,一天都好好的,回來就開始咳嗽。”
頓了頓,道:“想來可能是淋了雨,得了風寒!”
藍玉一愣,低聲道:“千萬不能,將今天老爺子和殿下呆一起的事亂說,老爺子,還有計劃!”
詹徽一愣,起初還沒意識到什麼,現在心裡猛地一驚!
是啊!
如果此事要被有心人利用,說是殿下對老爺子做了什麼,或者影響了老爺子的計劃,……這些事,誰都說不清!
詹徽後怕的看了一眼朱允炆等人。
“他們還沒放棄。”
藍玉低聲道:“怎麼可能放棄?老爺子沒開口之前,誰都有機會!”
“方才在謹身殿,他和他娘親演了一出好戲,恐怕就是怕老爺子說出點什麼。”
藍玉點頭,有些憂心忡忡的道:“老爺子身子不轉好,我們一刻都不能離開,我怕……會有變故!”
詹徽點頭:“是!老夫也這麼想的!”
“我們努力了那麼久,絕不能出意外!”
沉默一會兒,傅友文道:“要不要找人通知殿下?”
傅友文說完之後,眾人皆沉默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藍玉咬牙道:“先開情況!如果老爺子實在不行了,一定要通知到殿下,讓他和老爺子見最後一麵!”
傅友文看了一眼藍玉,低聲道:“如果到那時候,殿下可能會恨你。”
藍玉愣了愣,很久才明白傅友文的話。
是啊,如果老爺子真的不行了,如果藍玉很久才通知殿下,老人家不行了。
殿下那麼剛烈的性子,要是知道了,恐怕會恨死我這個親舅姥爺!
藍玉麵色陰晴不定,許久後才咬牙道:“我擔著!怨恨就怨恨我吧!”
“老爺子沒通知下去,我也不敢亂做什麼,兩邊都要得罪,這罪人我藍玉來做!”
眾人默然,微微歎口氣,目光都彆有深意的投向了謹身殿的窗戶內。
一名從寧波港而來的騎士,裹挾著泥土塵沙,急促朝應天城通淮門奔襲而至。
守城兵衛將其攔住。
“讓開!重大情報!”
馬匹上的騎士掏出令牌,守門兵衛看完之後,很快放行!
這名騎士駕著快馬,火速朝工部奔襲,抵達工部之後翻身下馬,差點癱軟在地。
“急報,急報!”
“從交趾而來的隊伍在何處!在何處!”
“寧波衛發現……發現瘟疫!”
“快!”
他將信件遞過去,然後再也支持不住,疲軟的倒了下去!
工部的人聽後,所有人麵麵相覷!
瘟疫!
聽到談虎色變的這兩個字,工部頓時亂了起來。
“快去通知大人!快些!”
他們不知道什麼交趾的隊伍,這些事,恐怕隻有工部尚書才有權限知曉。
但他們知道的事,一定有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要發生了!
一時間,工部雞飛狗跳起來,所有人麵色都變的無比凝重!
……
工部的值廬內。
工部尚書秦達正在收拾案牘上的文書。
夜已經深了,燈火搖曳著,春日的晚風,有些吹麵不寒,十分舒爽。
秦達是前些年的進士,十二年時間內,一步步爬到了工部尚書的高位。
他是江南紹興府山陰人,不屬於淮係人。
也幸好趕上時機,剛中進士,胡惟庸和李善長就被朱元璋料理掉。
自那之後,他們這些非淮係人才有資格進入朝廷中樞。
秦達的能力很強,他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也是個能辦好事的乾吏。
他不屬於任何派係,在朝廷上誰都不阿諛,誰也不奉承。
今晚有些古怪。
皇城的警衛突然加強了起來。
戶部和吏部、禮部三部堂連夜離開了衙門。
秦達想到了一種十分可怕的猜想,隻是宮內沒有召見他,他也沒辦法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