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暉站定後,朝著師父們點頭示意,隨後朝依凡微微一笑,瀟灑的說道:“以前我就說讓這些孩子來揭露‘新雨社’的罪行,可師姐不讓。她說這些孩子是無辜的,他們已經受到了傷害,再讓他們站出來麵對,太殘忍了。可這次,他們在聽我們‘源鑫中學’的‘新龍社’社員提起師姐前一段的遭遇時,主動要求站出來,要把曾經遭受的不公對待,當著陳師叔的麵說一遍。”
阿暉說著望向身後,堅定的問道:“誰第一個講?”
一個個子小小的,看起來有些害羞的男生稍稍抬起了右手,聲音極微的說道:“我來說吧。”他說著,從人堆裡走了出來,先朝依凡扭頭看去,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謝謝你。”
林依凡記起他在優盤裡的樣子,被人扣了一身拉麵,頭發沾滿了灰,膽怯的眼神中透著些許哀怨,完全不同於現在的明朗。
他對著陳嘉源說道:“‘新雨社’的高年級學生總是在門口攔住我們要錢,不給就找機會欺負我們。他們說,沒有錢,可以用體力抵,每天差遣我們給他們買飯,熱飯,如果做得不好,就將我們攔在廁所裡打一頓。因為教學樓有兩層樓梯是老師絕不會去的,所以,那就成了他們的刑場,總是在裡麵欺負同學。”
另一個黑胖的男生立刻站出來支援,“對,我就被攔在裡麵過,他們把我的校服直接丟在便池裡,還倒上鋼筆水,說要給我染色。我家很窮,根本買不起新校服,他們就是看準這點,知道我一定會把校服撈出來再穿……他們喪心病狂,是一群瘋子。我因為校服變成藍色還被教導主任罵了,可我不敢說是誰乾的,因為說了就會遭到更嚴重的報複。”
這時,早在身後哭泣起來的一個梳馬尾辮的女生站了出來,“我完全不知道因為什麼,就被‘新雨社’的一位學姐堵在走廊,她說讓我加入‘新雨社’,我說我不想參加什麼社團,她就一直扇我巴掌,說,要扇到我改主意為止。”
緊接著,一個短發女生一臉淡然的走出人堆,冷冷的說道:“我倒是沒遭遇什麼不好的事情,不過前幾日聽我爸媽私下聊天提起,他的一位商業合作夥伴似乎對他有所不滿,竟然在爭吵過後隨口說你女兒是不是在‘源鑫中學’讀書啊,那裡有我很多社員,可以讓他們關照一下。我爸聽了這樣帶有威脅色彩的話,也不得不做出讓步了。”
就這樣,發言還在不斷的繼續著,陳嘉源的臉也是紅一陣白一陣,額上竟也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等到所有孩子都將自己對‘新雨社’的控訴表達清楚之後,阿暉說道:“陳師叔,曾經師姐也向你描述過校園暴力的種種殘忍、冷酷,隻是,沒有那麼多當事人站在您麵前述說,所以,您體會不到那種深切的痛。今天,這些孩子主動要求站在這裡說出這番話,就是要讓您明白,有些傷害不是那麼輕易可以一筆帶過的,他們終有一天長大成人,而這些傷痕會不會繼續背著,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林依凡怔怔望著阿暉,這個曾經糟糕透頂的‘壞小子’,現在已經成長為如此成熟、正義的人,真是讓她無比欣慰。而此時,陳嘉源臉上的神情正顯示著他強烈動搖的心,他已經被阿暉和孩子們的話語打動,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無論他做過多少錯事,隻要他願意反省,都離正道不會太遠。林依凡正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才逼迫著自己放下成見,緩緩說道:“陳師叔,曾經的心裡陰影會如何影響一個人,我想你是很清楚的。像梓萱、阿暉、阿忠,還有阿俊和杜佳音,他們之所以被你支配、控製,一定都有著他們不為人知的心魔,而我也有。上次我和你提起過高中時發生的事情,我清楚的記得您當時的語氣和神情,你覺得那不值一提。可為什麼我會不顧一切的反抗你和‘新雨社’,為什麼我不能視而不見、袖手旁觀,可能正是因為當初的心魔。我沒有在我朋友受到傷害時陪在她身旁,和她並肩作戰。也沒有在鄭浩天被人傷害時,和他共同經受磨難煎熬,這是我無法從校園暴力的陰影中解脫出來的根源。所以,當我進入‘新龍社’有機會為更多遭受校園暴力的孩子伸張正義,有機會直麵‘新雨社’的打擊和挑戰時,我正是走在遠離心魔的救贖之旅上。當初我救不了的人,我現在可以救,我當初沒有陪伴經曆艱難困苦的人,我現在陪在他身旁。我感激生活給予我與心魔和解的機會,讓我在遭受了生死考驗時,放下了心裡埋藏的種種痛苦記憶,重獲了新生。陳師叔,不知道……你是否也願意和自己的心魔和解?如果可以,那可能才是所有人由衷的期盼。”
林翰文感慨的起身走到陳嘉源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嘉源,好了,都是自己人,今天梓萱、依凡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也不要再執拗下去了。總之,你要關‘新雨社’,我們陪著你關閉其他三社,就像當初我們建立四社時一樣,那時候我們是為了支持智軒,今天我們就支持你。你看這些孩子有的和你兒子年紀相仿啊,他們在這個年紀經曆的傷害,你肯定不希望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看到了‘新雨社’帶來的這些傷害,就不能視而不見啊,現在回頭還不算太晚,智軒的心理谘詢所還等著你幫忙呢,怎麼樣,考慮一下!”
楊浦和也起身走向他,“當年我們四人就屬你最厲害,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一樣,你沒有輸給任何人,你隻是輸掉了曾經那顆赤誠炙熱的心。咱們皆非完人,沒有必要非固執己見地堅持自己的一貫作風,適時檢視一下自己行為有沒有偏差,也是必要的啊。我‘新雲社’其實這些年也荒廢了,我陪你一起關了。”
陳智軒將手搭在陳嘉源肩上,長籲了一口氣,“要不是當初為了支持我,你也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我知道這幾個月咱們之間劍拔弩張的關係弄得彼此都筋疲力儘,但,打不散的才是兄弟。我的心理谘詢所隨時都為你敞開大門,不要再執著於過去種種了。名利是很重要,但人活一世,總有比那更重要的,比如親情、友情、愛情,還有人生價值的體現。難得你有幸得到心理學專家的指導和傳授,你可以幫助更多的人,何樂而不為呢?雖然你不能陪在孩子身邊,但為他樹立一個正直、誠信、善良的父親形象還是很必要的。過去因你的錯誤有多少人受到傷害,未來就去幫助更多的人吧。也許那樣不會讓你收獲更多的財富,但一定會收獲到內心的安寧與欣喜。”
陳嘉源注視著所有人,所有人也注視著他,在那交錯的目光之下,他清醒的意識到了自己內心正發生著巨大的變化。眼前許多人都是他曾經傷害過的人,而他唯一受過的傷害僅僅是被朋友逼迫關閉‘新雨社’的心理打擊和自尊受挫,比起他犯下的過錯,這傷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些人在說服他的時候,不再是激烈的言語、仇視的目光,而是放低姿態,溫和相待,試圖喚醒他的良知,縱使他是鐵石心腸,此刻也為之動容。最終,他達成了與自己心魔的和解,緩緩起身,看向身旁三位朋友,“‘新雨社’是該關了。剩下三社……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至少……‘新龍社’還是留著吧。被退社的人還想著要回來,可見這裡的魅力。留著吧,留著吧。過去的事情,我也需要時間去思考其中的對錯,但今天向我控訴‘新雨社’罪行的人,我……要向你們道歉。梓萱,我更要道歉。‘新雨社’的社員,我也會儘快和他們坦誠,解散他們。有些冥頑不靈的,可能就要送到‘新龍社’了。”
陳嘉源話音剛落,就被三位朋友輕輕抱住,那20多年的情誼,雖然曾因巨大的分歧動搖過,卻仍舊抵不過心底的關愛與牽掛。
看著眼前的一幕,林依凡、陳瑜、陳曉青的手也牢牢地握在了一起。無需言語,她們心底的感觸便自由交流了,她們在想,朋友就是這樣啊,就算有一人走錯了方向,剩下的人一定要去拉她一把,將她拉回正道上,繼續攜手走下去。
那日,林依凡比預想中的還要輕鬆、快樂。原本想象的隻是同‘新龍社’眾人敘舊,沒想到見證了陳師叔的改過自新,也聽到了陳梓萱吐露真心,而且,當陳師叔離開的時候,在她身前停住,說的那句話也讓她永生難忘,他說:“當我說你錯了的時候,往往是被你的堅定和不屈震撼到了。很多人的心魔都能被我控製,唯你不行,你的心魔成了你朝正義前行的動力,你不是和心魔和解了,你是控製、降服住了它。我很欣賞你,可惜我們一直對立……也許未來會有改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