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遇見月島前的想法。
婚後,她沒敢把這件事告訴月島,隻說了暫時不準備要孩子。
因為在意了,所以有點患得患失……萬一月島不相信她把她當精神病……
不,月島的話,一定會相信她的。
但那就意味著她瞞著月島足足兩年……
她覺得她辜負了月島的信任和愛。
猶豫讓她一拖再拖。
……
但還是得說。
“月島,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月島看著這樣認真的惠,也認真了起來。
“我一直有一件事情瞞著你……”惠低著頭。
“我知道。”月島輕聲說。
惠抬起頭看他。
“我可能要說很久。”
“沒事,我聽著。”
月島給她倒了一杯桃子烏龍,清甜淺香的熱茶暖手,能夠安心。
“你知道的,雪山總是有很多傳說故事。雪山太美太強大了,總是被人神化。什麼侵犯祂的威嚴就會死之類的傳說到處都是。”
月島也是雪山愛好者,自然懂。
“其實雪山沒那麼神秘,不完美,有時溫柔有時暴躁發怒。”她壓低了聲音,“你知道的,我的父親在我很早的時候就離開了,說是死於雪難。”
“沒找到他的屍骨。”
雪山裡尋人太難了,被雪掩埋後的東西不會消失,但很難被找到。
月島握住了她的手,她反握住。
“雖然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雪,很喜歡雪山。母親帶著我長大,她很愛我,我也很幸福。我學習了很多專業知識,加上自己從小的經驗,做了一個導遊。”
“我要來父親出事的地方看看,我想調查清楚當年的事情,就當是彌補不存在的遺憾。”
母親離世後,惠一個人來了這邊。
人生地不熟,一個小姑娘在風雪中凍得臉通紅,隻有白皚皚的雪是熟悉的。
“我其實還算順利,不管是求職還是調查。”
還有人生和愛情,其實都挺順利的。
“可最後查來查去也隻是查到了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很久以前,在我父親出事的前一年。這裡來過幾個遊客們,然後死於雪難,隻有一人存活下來。”這故事沒什麼特彆的,雖然有點悲傷,但在雪山地區很正常,“他們的靈魂沒有安息,被雪山困住,在這裡日複一日地重演死亡前的故事。”
有點靈異,但在眾多的雪山故事中,還是沒什麼特彆的。
“我父親是在第二年遭遇雪難的,我本來覺得沒什麼聯係……可是……我看見了……”
惠握緊了月島的手。
月島有些緊張,但他儘力讓自己看起來靠譜,把聲音放緩放平“看見了什麼?”
“我調查了很多雪難,自然也看見過那些照片。有一次我上山被大雪困住,就在白茫茫霧氣中,我遇到了幾個人。”
“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獨自來爬山的遊客。可後來一想,上山多少人我是清楚的,絕對沒有這麼一批人。他們的衣服也很奇怪,款式我都沒見過。”
“後來一看臉,我才恍然知道那是很多年前死於雪難的人,他們的衣服都是以前的款式。”
“他們的靈魂還在徘徊……”
“害怕嗎?”月島問。至少他看見是有些害怕的。
“不,我並不害怕。”惠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強,不是因為想起當年的事情而害怕,而是彆的什麼,“其實我一直都能看見一些靈異的東西,隻是沒敢告訴你。”
“對不起。”
月島有些吃驚,他沒有預料到惠的秘密是這個,但他沒有放開惠的手。
“嗯,我能理解你不敢說的原因,不要自責。”
“惠真勇敢,要是我能看見,早就嚇壞了。我膽子可沒有惠那麼大。”月島戳了一下惠的臉頰。
“你是在說我的臉胖了嗎……”
“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笑了一下後,惠的心情輕鬆了許多,她繼續講述“當時我很興奮,如果死於雪難的靈魂留在這裡了,說不定我能找到我父親的痕跡。”
“我發現隻有大雪的日子才能看見這些記憶重演的靈魂,便主動在大雪的時候上了山。”
“當然,我以後肯定不敢這樣了,太危險了。”她趕在月島皺眉前道歉。
然後月島還是彈了一次她的額頭。
惠睜大眼睛看他。
月島移開了視線,再這樣下去他馬上就要心軟了。
“哼。”惠小小哼唧了一聲。
“我真的找到了。”
“第一眼我就確認了,那是我父親。即使我們從未見過麵。”
“我第一次主動和這些看不見的事物說話,我從未如此感謝自己的眼睛。”
月島想象了一下。
惠當時是怎樣的心情呢……激動?狂喜?還是悲哀呢……
無言以對,隻能用握在一起的手表達自己的支持。
“父親的記憶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年,而且很多事情記不清了,他甚至不記得自己的死亡。那還是在他能交流的時候。”
“不能交流的時候,他就是個渾渾噩噩的亡靈,怎麼喊都不會回應。”
“我母親常說父親是個很溫柔的人。我原本以為是她的美化,但真的看見他時,我就理解了。”
惠見過許多亡靈,乃至惡鬼,它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怨氣。
但她父親沒有。
很乾淨,就像雪山一樣。
父親死時應該是不怨恨他人,不怨恨自己,也不怨恨天地的。
“我的遺憾清除了。就在這裡當一個導遊,和雪山常伴,很開心。父親也在這裡。”
“現在你也在這裡了。”
惠大大的眼睛裡盛滿了溫柔。
月島把人擁進了懷裡。
“以後我們一起麵對。”
但他還有點小疑惑。
“你的父親最後怎樣了。”
惠和他分開一點距離,注視著他。
半秒鐘後他領悟到惠在注視他身後。
月島回頭,什麼都沒有。
但在惠眼裡,那裡有一個人站著,也在注視著她。
她把她的父親帶離了雪山。
“被困在雪山,一直重複死亡前的記憶,然後一次次地死亡,這樣太痛苦了。我不想讓我的父親承受這樣的死亡循環。我可能救不了彆人……但至少我不想讓我父親受苦了。”
“你也很溫柔,惠。”月島這話是發自真心。
“但是……”惠的聲音有點啞,聽起來有些泣音,“這些天,我能感受到父親的靈魂越來越弱了……”
亡魂死後會變成什麼。
也許是永世消亡吧。
惠也知道亡靈一直都留在世間並非好事,可事到如今有些舍不得。
而且……她還想要更多的陪伴……
月島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不是你的錯,不想分離也不是自私。”
“惠,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的父親會留在這個世界上。”
他不是因為怨氣而留住的。
“我猜,是因為伯父對家人的執念吧。他愛著你,愛著你們,不能放心,所以一直留著,即使記憶不在了。”
即使記憶不在了,也循著本能跟隨著他不認識的惠下了山。
惠的眼眶裡出現了淚水。
“如今看到你過得很幸福,他一定很開心。”
執念消失,亡靈也留不住了。
“伯父一定會上天堂的。”
月島把惠按在胸口,安慰著。
一陣微風拂過二人。
這次就連不能看見的月島都感知到了,那是一個父親最後的溫柔。
惠全身都在顫抖。
那個人再也看不見了。
……
她叫千葉惠。
她的父親是千葉成林,來自北海道,葬身於狹間雪山。
是個溫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