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欠”了他多少錢,不知道錢少了。
“因為你給我的錢我會在當天全部轉給姑姑,我現在手裡隻有那些錢,剩下的錢我會儘快還你。”
她說完,沒有等到他的回話。他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姿勢,但是眼睛已經翻騰過好幾道情緒,濃稠複雜。
他忽地站起來,朝她走去,氣勢迫人,林初沒有後退,他的手抬起,捏住她的下巴,她也沒有躲,隻是看著他的眼睛。
指間的皮膚細滑,陳執捏的力氣更加用力,好像恨不得捏碎她的骨頭。
他扯著嘴角在笑,眼睛黑漆漆的,“你挺厲害啊。”
林初忍著痛,清晰開口“我學習是挺厲害。”
陳執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捏她的下巴的力氣也越來越大,直到看見她因疼痛而生理性濕潤的眼睛。
他磨了下牙,鬆開她的下巴。
林初呼吸微顫,不自覺摸了摸下巴,感覺要被他捏碎了。
“我缺錢。”男生冷冰冰地拋出三個字。
林初揉下巴的動作停住,掀起睫毛。
他說他缺錢,換個意思就是,他不在秦勤那裡乾了。
林初“可是,我現在也沒錢。”
——沒錢。
——我也沒錢。
當初在那個巷子裡,他們第一次的對話。
陳執偏了偏頭,問她,“所以,怎麼辦?”
林初緩緩說“要不然,我幫你複習,抵扣剩下的錢?”
“多久?”
“兩個月。”
陳執盯著她,目光突然很平靜,很深,他說“行啊。”
林初認真做了計劃。
大致是——
早上六點半起床。
七點開始學習,從高一的課程開始。
十一點半吃午飯。
十二點半午睡十五分鐘。
一點繼續學習。
五點吃晚飯。
五點到六點散步休息。
六點到九點半學習。
十一點半睡覺。
不過等七月份林趨不加班了,她回家的時間要改成五點半。
林初選了張清爽好看的計劃表,將計劃謄寫在上麵。
一式兩份。
她將高一的書和筆記本等等裝進書包。
一道完整的拉鏈聲結束,她拍了拍被塞的鼓起的書包,深吸一口氣。
林初背著書包下樓,跟林曲打招呼“姑姑,我去圖書館了。”
“那怎麼起來這麼早啊,這才七點。”
“上學的時候習慣這個點起床,早睡早起也比較健康。”
“也是。”林曲說“那吃完飯再去吧。”
林初想了想,應下。
吃飯的過程,林曲說“你上次給我找的電視我看完了,你再給我找找。”
林曲包餛飩無聊,所以林初之前給她找了部適合她看的電視劇,她可以邊包餛飩邊看。
林初吃完飯,又幫她找了幾部劇。
時間快要到七點半。
“姑姑我走了,拜拜。”
“哦,路上注意安全。”
林初背起書包走出餛飩店,看到陽光,她不禁想,那種甜的冒粉泡泡的愛情劇,姑姑看多了會不會開始相信愛情。
林初聽林趨說過,林曲年輕的時候被男人傷過。她跟那個男的從小學就是同學,兩人關係一直很好,後來那個男的在高中因為她打架鬥毆被學校開除,林曲沒有絲毫的猶豫也跟著退了學。
再後來那個男的被父母逼著繼續念書,林曲便也跟著回去念書,隻是林曲成績很差,從那以後學習再沒能跟上,高考考的更是一塌糊塗,連個好點的大專也上不了,可是那個男的卻考上了重點大學,而且遠在外地。
林曲知道,他們已經不再幼稚莽撞,他不可能因為她沒考上大學而放棄讀大學,就算他願意,她也不同意,她不想耽誤他。
那個男的決定去上大學,而林曲決定留下,她不想跟他分開,可是沒有辦法,他大學為了省錢選擇住宿,即使她去到他上學的城市他們也不能常見麵,更何況,她根本沒有經濟條件租那個城市的房子。
男的離開前跟林曲說他一定會回來娶她,他們多年的感情,林曲也相信他,她找了個地方打工,會將一半的工資寄給那個男的。
林曲身邊的朋友知道這個情況後都勸她彆再寄錢,或是勸她分手,或是讓她牢牢看好那個男的,林曲起初隻是笑笑,直到那個男的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某天,那個男的將林曲寄過去的錢都寄回來。
林曲知道這代表著他們的感情結束了,她著急地去找他,卻看到他跟一個女的手挽手,後來聽說他在大三就跟那個女的熱戀了。
林曲沒有撒潑,也沒有告訴那個女的她在校時期收到的那個男的送的禮物,都是用她打工賺的錢買的。
林曲什麼都沒有做,平淡體麵地告彆了她長達十年的初戀,而她的耐心和好脾氣好像也從那次耗光了,之後她性情大變,對待生活和身邊的人再也沒了以前的柔和,直到現在,她也沒再談過戀愛。
林初想著,拐了個彎,路過健身街,邊看在器材上運動的老人們,邊往公交站走。
“林初——”
林初腳步一滯,往聲音來源看去。
十米外,吳雯站在樹下。
林初沒動,看著她向自己走來。
吳雯的臉色相比之前格外黯淡,沒了那股勃勃生機的氣質。她停在跟林初一步之遙的地方,手捏著挎包,表情很是糾結。
林初沒有開口說話,沒有像以前那樣說“老師好”,也沒離開,隻是平靜地看著她糾結。
良久,吳雯動了動乾裂的唇,“我猶豫了好幾天,還是沒忍住來找你了……高考結束後,我就被學校開除了……”
林初頓了頓,意外但又不是很意外。
吳雯深吸一口氣,眉頭隨之皺起,她看著林初的目光很深,終於忍不住開口。
“林初,你被她們欺負為什麼不告訴老師?是,你是說過,但是你從來沒說過她們是那樣欺負你的,我以為你們隻是同學之間的小矛盾,因為我問其他同學,他們也不告訴。”
“我也不是要怪你,你是受害者,我就是在想,一直在想,如果你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就不會造成現在這個局麵了。”
林初聽完這番話,偏頭回憶,“是嗎?可我記得我給你看過胳膊上的傷,說她們欺負我。”
吳雯鬆開捏著挎包的手,情緒有些激動,“但是她們身上也有傷啊。”
林初眼睛沒有情緒,“我說過,她們的傷不是我弄的。”
“你是這麼說,但她們也說你的傷不是她們弄得,你們當時身上都是傷,各執其詞,你讓老師到底相信誰?其他學生也都不肯說,你讓我怎麼辦,時刻監視你們嗎?”
“還有那次你摔下樓梯,胳膊受傷去了警局,結果不也是私下和解,那之後你再也沒找過我,也沒提起被她們欺負的事,我以為她們被警察教訓了,都沒事了……”她聲音開始哽咽,“林初,老師要管那麼多學生,老師也不知道啊,但是你隻認為老師不用心……”
吳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眼眶漸漸泛紅。
“我明明就那麼用心,你們要高考我天天忙到淩晨,出題批試卷,不厭其煩。第二天又早起,每天早上和放學都去教室給你們打氣,擔心你們的身體中午會讓你們睡一會,我明明那麼努力,那麼用心地想做一個好老師……”
“但是,我現在被開除了……因為班裡的學生被校園欺淩,沒有做到班主任該有的責任,因為這個原因我被開除了,我因為這種原因被開除了,我的教學生涯就這麼結束了!”
林初眉眼不動,平淡說“你被開除,是我向學校寫的投訴信。”
吳雯瞪大眼,眼角有淚滑出,“你?你為什麼這麼做?!你怎麼能那麼做?!”
林初臉色忽然一變,她眨眨眼,搖頭說“老師你居然信了。人之初,性本善啊,老師,我怎麼會做出投訴你這種事呢?”
“你又在說什麼?”吳雯背微微彎著,聲音顫抖,“林初,你彆這樣對老師,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你寫的投訴信?你就這麼恨我嗎?明明這件事裡錯誤最大的人不是我!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林初退後一步,跟她拉開距離,不冷不淡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為什麼我不這麼對彆的老師,就這樣對你?”
吳雯愣住,呆呆地看著她。
林初眼底的情緒微微波動,她掀了掀嘴角,笑得嘲弄。
“這些話都是你對我說的。”
——“一個巴掌拍不響,或許你可以先找找自己的原因,為什麼她們不欺負彆人就欺負你?”
——“人之初,性本善。老師相信你們都是好孩子,我們今天一起把話說清楚,握手言和好嗎?以後不要再鬨矛盾了,大家都是好孩子。”
吳雯眼睛顫動,遲鈍反問“我……我?我說的?”
林初眼睛微紅,微微提起聲音,“沒有什麼投訴信,學校為了保護名聲開除你是必然的。”
“你怕麻煩,他們也怕麻煩。”
“有的事就是沒有任何原因。就是有一些人會無緣無故來找你麻煩。你被開除,至少還知道原因。”
吳雯搖搖頭,搖得眼淚直流,“不是的,我願意幫你的,你是我班裡的學生,我願意保護你,你說你被欺負我有幫你指責李思巧她們,指責幾次後你再也沒找過我,我以為解決掉了。”
林初沒意味掀了掀嘴角。
不混的被混的欺負,混得一般的被混得好的欺負,混得好的上麵還有混得更好的……總會有更厲害的。
但是,最重要的不是最厲害的,而是無論如何永遠堅定地站在你身邊的人。
不需要你重複地告訴他,我很困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需要你跪地求他,拜托你相信我,我真的受到了傷害,我隻有一個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什麼都不需要說,他願意主動去看,願意堅定地站在你身邊。
林初提了提書包肩帶,路過她時說“如果你沒有說過那些話,我是很願意信你的。老師……你不知道一開始我多相信你。”
“但是你說了。”
有的話是沒經過大腦說出來的,有的話說出來,實際上腦海深處想得比說的還過分。
她不信吳雯了,所以在她眼裡吳雯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