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代留過學!
韓絳都能提前得到汴京的通報。
已經是四朝元老的太師、致仕前宰相、潞國公文彥博,又豈能沒有自己的渠道。
他比韓絳更早知道汴京天子駕崩,新君即位的事情。
而且,他知道的細節,比韓絳要多。
隻是,文彥博誰都沒有說。
他將這些事情,一直藏在自己心中。
等到汴京來的消息,終於傳進了資聖禪院之中。
文彥博才乾嚎了一聲,流下兩滴眼淚,麵朝汴京方向拜了一拜。
然後,這位大宋太師就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他的地位,已經足夠讓他,哪怕麵對天子,也有討價還價的權力!
尤其是在韓琦、富弼都已經先後去世的今天。
他文彥博文寬夫,就是這大宋唯一碩果僅存的嘉佑宰相!
“太師……”文彥博的好友,已故的名士大儒邵雍之子邵伯溫,悄悄的靠近文彥博的身旁,壓低了聲音,問道“大行皇帝駕崩,新君即位,您會不會進京赴闕麵聖?”
文彥博聽著就笑了。
“老夫患病在身!”他輕聲說道“恐難遠行啊!”
邵伯溫低下頭去,他聽懂文彥博的意思了。
太師這是在自抬身價。
汴京的太皇太後、皇太後與天子,要是不派人來親自請他入京。
他動都不願動。
反正,天下人若是知道了,丟的又不是他文太師的臉!
“倒是爾等……”文彥博的眼睛,在他麵前的晚輩後生們身上掃過。
邵伯溫、程顥、程頤。
還有李常、席汝言、王尚恭、馮行己這樣在熙寧、元豐時代,不願與幸進少年們同朝為官,憤而退居洛陽的君子人物。
他悠悠說道“都抓緊時間,能進京的都進京吧!”
“若是去的晚了,恐怕太皇太後與皇太後身邊,就要被小人所充斥!”
眾人聽著,都是點了點頭,拱手謝道“太師教誨,我等銘記在心!”
文太師所言,確實是至理名言。
如今的太皇太後與皇太後對王安石和王安石的新法到底是什麼態度?
可謂是人儘皆知!
早在熙寧年間,大內的皇太後和皇後,對於王安石極為不滿,屢次在天子麵前諫言廢黜新法的傳聞,就已經在坊間流傳甚廣。
那些入過宮,拜見過兩宮的命婦們回來後也都說‘皇太後、皇後,不喜王安石久矣,以為王安石禍亂國家,必有報應!’
現在,新法最大的支持者,那位天子已經駕崩,變成了大行皇帝,很快就會變成先帝,成為列祖列宗,變成應天禪院和往聖宮還有汴京景靈宮裡的禦容畫像。
雖然,傳說新君聰慧仁聖,雖是幼衝,卻已頗具人君法度,頗有天子風範。
可他再怎麼樣,也都隻有八歲。
未來數年甚至十年,大宋天下軍國大事,都是兩宮說了算!
不趁著這個機會,趕快去汴京城裡,麵見兩宮,進呈正言,言說新法亂政諸事,爭取兩宮支持。
那麼,兩宮身邊,很快就會被小人的身影充滿,到時候就沒有他們的份了。
所以,他們必須主動起來。
就像當年,天聖年間的王曾。
倘若當年,不是王曾主動請求與章獻明肅皇後獨對,言說丁謂禍國殃民的種種罪證。
那個奸相又怎麼可能被扳倒?
文彥博卻是拿著眼睛,仔細的看了看,在這個耆英堂內的眾人,然後他好奇的問道“司馬十二呢?”
“太師……”邵伯溫答道“司馬公,聞知天子駕崩,便獨自一人去旁邊的小廂房裡悲傷了!”
文彥博點點頭,歎了口氣“老夫去看一看司馬十二!”
便拄著拐杖,在一個仆人的攙扶下,出了耆英堂,到了這資聖禪院的後院。
在一個小廂房前,文彥博看到了那個跟了司馬光十幾年的年輕人範祖禹。
範祖禹可不僅僅深得司馬光的喜歡。
已故的富韓公也很喜歡他。
在世的時候,甚至一度想要招其作孫女婿,後來實在因為沒有合適的才作罷。
即使如此,富韓公臨終遺表,也是請這個範祖禹呈遞到君前的,而不是把這個機會給富家的子孫。
這幾乎就是一種傳承衣缽的表態。
文彥博同樣也很欣賞這個年輕人。
不止學問、人品和才華。
還有家世!
範祖禹是範縝的族人,從小喪父,被族叔祖範縝帶在身邊親自教育撫養長大的。
“純甫啊……”文彥博走過去問道“司馬十二還在傷心?”
“文太師……”範祖禹上前拱手而拜,低著頭道“相公與大行皇帝,實乃君臣相處之典範,大行皇帝之遇相公,可謂儘心儘力,無微不至,以國士待之也!”
“如今,大行皇帝驟然駕崩,相公哀不自勝,在所難免!”
文彥博歎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司馬光對那位駕崩的陛下,有著非常特殊且極其複雜的感情。
一方麵,那位陛下重視司馬光,以其為社稷大臣、國家柱石看待。
而且,那位陛下對司馬光立誌要修《資治通鑒》的事情,極為支持。
不僅僅親自為之作序,又欽賜書名。
更將皇宮大內所藏的曆代珍貴史料賜給司馬光,作為修書的參考。
前前後後,一共賜下不少於兩千三百卷各類孤本、珍品。
同時,資治通鑒書局的全部經費、開支,都是那位陛下親自下詔賜給的。
十幾年來,隻有多賜,從未短少一文。
可以說沒有那位陛下的全力支持,就憑司馬光,是不可能在短短十幾年裡,就將資治通鑒這樣的鴻篇巨著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