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八年十一月乙酉(十九日),垂拱殿聽政。
入冬之後,趙煦罕見的參與了今天的聽政。
以至於,當東府宰執們入奏的時候,都詫異了一下。
不過,他們還是按照著正常的禮節,開始參拜兩宮。
然後,各自開始報告今天的事情。
韓絳作為右相,首先奏報:“通議大夫盧革不幸於本月辛醜(十一)卒於家中,年八十二……”
趙煦聽著,本來還有些打瞌睡的腦子立刻清醒。
盧革的死不要緊。
因為他已經八十二歲了,在大宋活到八十二歲,怎麼都算是喜喪了。
可要命的是——他的兒子,正是新任的熙河蘭會路經略安撫使盧秉!
果然,就聽著韓絳拜道:“革子秉乃新任熙河帥,其已得喪報,就地於秦州上表,乞卸任熙河,歸鄉守喪……”
“臣惶恐,伏乞兩宮慈聖、皇帝陛下聖裁!”
帷幕後的兩宮,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新任的一路邊帥,還沒有履任,剛剛走到秦州,就得回鄉守喪了。
這……
豈不是又得重選熙河邊帥?
可是,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現在各路邊帥,基本都已經就任,想要再選一個合適的,在資曆上恰當的大臣,實在太難了。
畢竟,誰都知道,熙河現在有兩尊真神——向宗回、高公紀!
士大夫們,敢去的、有資格的,數來數去就那麼三五人。
願意去的就更少了。
原因嘛——高公紀、向宗回在熙河,就意味著,去了熙河的人,除非和兩個人徹底鬨翻,而且必須將這兩個人往死裡得罪。
不然,這個人這輩子都無緣三省兩府。
哪怕皇帝想任用也沒有用!
翰林學士和中書舍人,是死也不肯草製的。
就算他們肯草製詔書到了門下省,門下省的給事中,就算死也要打回——此亂命也,不敢奉詔!
就算給事中是個不要臉的,為了討好皇帝而放行。
禦史台也會炸鍋、死諫的。
更不要說朝野的洶洶物議了。
僅此一條,就足以讓那些有資格的文臣士大夫們敬而遠之。
誰願意毀掉自己的前程?
盧秉肯去、願意去,純粹是因為他好武,想要建功立業,沒有進三省兩府的想法。
至於把向、高兩人往死裡得罪的選項,是正常人都不會選的。
一個外戚,可能還有人願意冒險。
兩宮的心頭寶貝,誰敢真的往死裡得罪?
就算不為自己想,也得給子孫考慮啊!
現在,盧秉走到一半,去不成了。
選誰去熙河,就成了天大的問題!
兩宮倒是沒想這麼遠但她們也麻了。
盧秉這一守孝,熙河路邊帥再選,來來回回估計又得一兩個月。
可熙河邊帥空缺已經有大半年了啊!
自李憲卸任以來,熙河路就處於無帥的境地!
兩宮自然知道,這是不行的。
必須儘快選出新的熙河邊帥!
於是,太皇太後問道:“諸位愛卿,可有熙河帥臣人選?”
韓絳試探著道:“或許,可以啟用涇原路趙卨……”
這恐怕是現在唯一的選擇了。
因為趙卨六十多了,他估計也沒有拜相的想法了。
兩宮互相看了看,都點了點頭,正要回答。
呂公著在這個時候持芴出列:“臣以為,河東呂惠卿,乃是恰當的人選!”
頓時,整個都堂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韓絳更是默默的退了下去,用行動表示了對呂惠卿這個選擇的支持,他甚至看了一眼呂公著,默默的給呂公著點了一個讚。
好辦法!
就把呂惠卿坑去熙河!
都堂上的其他宰執,也都對此無比讚同。
熙河,才是呂吉甫的歸宿哇!
隻要呂惠卿去了熙河,那他這輩子都將無緣三省兩府。
了不起致仕的時候,帶著一個節度使甚至兩個節度使的頭銜,歸養田園!
而隻要呂惠卿不入三省兩府,所有人以後睡覺都會做一個好夢的。
至於呂惠卿會不會去?
那就由不得他了!
“呂惠卿?”帷幕中的太皇太後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臉色有些不喜。
她當然想不到,都堂的宰執們,是在對呂惠卿下黑手。
她還以為,宰執們這是在舉薦那個福建子。
當即她就搖了搖頭:“呂惠卿,受先帝之命,為河東帥臣……貿然移之於熙河,不太好吧?”
向太後看了一眼太皇太後,沒有說話。
在這個問題上,她沒有態度。
不過,她心念一動,就問道:“六哥覺得,趙卨、呂惠卿誰跟適合熙河邊帥一職?”
趙煦自然知道,宰執們在打什麼主意?
雖然他一開始,還沒有回過味來。
可韓絳那一退一笑,立刻點醒了他——韓絳和呂惠卿的恩怨,那可是相當於司馬光和王安石之間的恩怨的。
為了趕走呂惠卿,韓絳當年可是連宰相也不當了。
他現在能這麼好心?
更何況,還是呂公著親自舉薦呂惠卿?
太陽難道從西邊出來了?
於是,趙煦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韓絳、呂公著的小九九。
這是想將呂惠卿一輩子都拴在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