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馮景,趙煦若無其事的回到偏殿之中,繼續看起沈括帶來的那些器物。
都是些小東西,和刨子一樣,技術難度不高,但很實用。
就像趙煦現在拿在手裡的一卷卷尺。
這個東西構造很簡單,就是將布裁減成適當的布條,然後在其上麵,標注出精確的丈、步、尺、寸、分。
最後把布條纏繞到一個鐵製的圓環上就可以了。
需要使用的時候,將布條拉出來即可。
當然,沒有現代卷尺那麼好用。
使用壽命,估計也不太長。
但夠用就行了!
有了卷尺,以後官吏丈量土地也好,作坊裡量器也罷,就都有了合用的工具。
趙煦把玩著卷尺,問道“沈提舉,如今已經做出了多少套卷尺了?”
“奏知陛下,如今已有十餘套。”沈括低著頭回答。
“都送去給宋用臣。”趙煦吩咐“正好,靖安坊需要此物。”
靖安坊的民居征收工作,現在已經全麵開始。
初步定下的征收價格是市價的基礎上上浮一成。
這個價格很良心,甚至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公道的價格。
畢竟,在過去,雖然趙官家們也會補償被拆毀的民居。
給的錢,名義上是市價。但實際上誰都知道,平頭百姓想從官府手裡拿到錢,不給好處是不行的。
而這次靖安坊的民居征收,卻是趙煦讓宋用臣、章縡負責,由開封府的‘提舉汴京內外廂道路、廂坊公事’這個機構監督。
在這個機構裡,趙煦塞進去的,可都是以清廉、愛民聞名的大臣。
像範純仁、呂大防、程頤等人,都是那種眼睛裡進不得沙子的清流。
想在這些人眼皮子底下,飄沒掉老百姓的補償款,那是想也彆想。
當然了,這些拿了補償款的老百姓,除非他們拿著錢,出汴京去地方當農民。
不然,他們就逃不出趙煦的手掌心。
隻要他們還留在汴京,他們手裡的錢,就遲早會通過各種渠道,回到趙煦手裡。
他們是拿著錢去租房也好,做買賣也罷。
都隻是在趙煦手裡頭打轉。
因為汴京城最大的地產商,就是趙煦!
趙煦放下卷尺,便又拿起了其他物件看起來。
這些東西,和卷尺、刨子一樣,都是給當下的大宋經濟和現成技術打補丁的工具。
將諸般器物都看了一遍後,趙煦讓馮景將這些東西都收到這瓊林苑的這間偏殿。
“此殿換個名字吧。”在走出這偏殿的時候,趙煦忽然停下腳步,看向那屋簷下懸掛著的牌匾。
其名左儀殿。
看名字就知道,這個偏殿沒有被曆代先帝賜過名。
因為趙官家們都是文青,不會起這麼沒有文化的名字。
負責瓊林苑的內臣立刻躬身“請官家禦賜殿名。”
“此殿以後,都將用來陳列,專一製造軍器局所發明之物。”趙煦微笑著看向沈括,輕聲道“既如此,就以沈卿表字為名吧。”
“存中殿!”
沈括立刻拜道“陛下鴻恩,臣不敢受。”
存中殿?
用一個大臣的表字來命名一座皇家殿堂。
哪怕這殿堂隻是皇室園林瓊林苑的後苑偏殿。
但,這對大臣來說,已經是至高榮譽了!
為什麼?
自漢宣帝立麒麟閣,以畫功臣像,並述其功績後。
曆代臣子,皆以入功臣閣為榮。
於是,光武有雲台二十八將,唐太宗有淩煙閣二十四功臣。
如今,官家卻要用他的表字來命名一處皇室偏殿。
這注定名留青史,成為後世傳奇故事。
趙煦看著沈括,真誠的道“愛卿不必推辭。”
“專一製造軍器局諸事,尚有勞愛卿把持。”
沈括可是趙煦現在用的最用手的大臣之一。
最開始上任的時候,幾乎是天天九九六,有時候甚至零零七給趙煦爆肝工作。
以至於趙煦不得不給他的妻子下詔,要求其妻嚴格管製沈括的工作時間。
即使如此,根據趙煦了解的情況來看,沈括在專一製造軍器局內,依舊以工作狂著稱。
幾乎每天都是最早到衙,也是最晚下衙的官員。
連童貫都被他卷的直呼欽佩!
沈括卻是被趙煦感動的眼眶發紅,連連拜道“陛下知遇之恩,臣無以為報,唯為陛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趙煦一聽就笑了,道“卿之忠,朕知矣,皇考亦知也!”
“皇考在日,就曾多次與朕言大臣沈括,忠貞可用,獨不惜自身,誠為其弊。”
沈括聽著,眼眶裡的淚珠都已經在打轉了。
雖然他不知道,先帝到底是什麼時候與當今官家提起他的?他也不明白,為何先帝明明那麼看重他,卻要將他流放隨州數年?
但他知道,先帝確實是和當今官家交代過一些他的事情的。
而且,先帝對他無比看重,視作少主之臣。
此事如今就連坊間,都在議論。
很多人都說,其實當初當今官家被冊為延安郡王時,先帝就已經將他沈括沈存中,當成了少主之臣培養了。
證據就是——他沈括在當今官家被冊為延安郡王的當年,就被先帝除為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兼知延州。
兩代天子的殷殷期盼,先帝的知遇之恩,惜材之心,當今的重用和信任。
讓沈括再難自持,轉瞬間就已經流下眼淚,哽咽著再拜。
“沈卿當好生將息自身!”趙煦見此情景,便真誠的說道“朕將來尚需卿輔佐。”
說著,趙煦就對左右吩咐“爾等記下來以後每旬,從禦藥院中取上等養生之藥,並禦廚諸般珍饈,以送沈提舉宅。”
沈括更加感動,哽咽著匍匐而拜“天恩難報,臣唯儘死以忠陛下王事!”
對沈括來說,趙煦這個少主,幾乎是完美的夢中君王。
不僅僅是在嘴上重視他、關心他。
在行動上,細節上,更是做到了近乎滿分。
不僅僅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連他個人的生活和私人事務,也都被安排的無比仔細、體貼。
比如說他那幾個入京投奔他的侄子,現在就全都被聖旨安排進了開封府府學讀書。
以後,他們就不必回老家去卷那幾個發解試的名額了。
直接可以在開封府參加發解試。
開封府的發解試難度,天下倒數第一。
那幾個家夥,若連開封府都考不出去,就隻能說明——他們不是讀書的料,趁早死了求取功名的心吧。
也比如說,他家雇的婢女、傭人,天子特旨,出內帑以供,等於在事實上將他的地位提高到待製大臣,而且還是帶學士銜的待製大臣。
其他什麼父母追贈、妻子恩蔭,更是絡繹不絕。
托他的福,現在他的父親沈周,已經被追贈戶部侍郎,他的母親也被追贈上郡太夫人。
如今,連生活細節也開始關注了。
如此恩遇,讓沈括感激不儘。
……
回到福寧殿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
趙煦回宮後,在女官們的服侍下,先沐浴了一番,然後換上乾淨的衣服。
他剛剛休息了一會,馮景就來到他麵前,拜道“大家,臣聽說,司馬公似乎在家寫劄子,準備求對。”
趙煦的神色,頓時變得精彩起來。
“求對?”他疑惑著“司馬公有沒有和其他宰執商議?”
馮景搖搖頭。
趙煦默然的摩挲了一下雙手。
司馬光這樣做,是打算豁出去了啊。
此事一做,朝野內外的攻訐,必然緊隨而來。
其他宰執,現在恐怕也很不安了吧。
要知道,司馬光可是負天下之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