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後籲出一口氣勉強按捺住內心的憤怒,問道:“那南蠻可答允了,遣還我國逃人的要求?”
田懷榮搖頭:“臣在汴京,遇到的每一個南朝官員,都說:百姓因慕王化歸義中國,何錯之有?況聖朝乃禮儀之邦,仁義之國,豈有驅趕歸義之人的事情?”
“他們還說:西夏王當修德布仁,以寬厚愛民為本。”
“若百姓安居樂業,國中太平,又豈有人民逃亡?”
梁太後聽著,緊緊握住了拳頭。
其實,她是現在西夏國內的對宋主和派。
她的長兄梁乙甫則是主戰派。
倒不是她有多麼愛好和平——實際上,這位年輕的太後,就是在軍中成長起來的。
她還懂兵法,知戰事呢。
她之所以主和,僅僅是因為她的兒子太小了。
她不想給梁乙甫太多立功、樹威的機會。
是的,梁乙甫是她的親哥哥。
兄妹關係還很不錯。
可是,她也不是沒有看過史書。
哥哥終究隻是哥哥,不可能和她一條心。
一旦梁乙甫立下軍功,贏得威望。
而兀卒年紀又這麼小。
這興慶府中,哪裡還有她們母子的容身之地?
即使梁乙甫篡國後,不會殺她。
可一個前朝的太後,哪裡還有什麼權力?
可現在,南朝的答複,卻讓她再難按捺了。
欺人太甚了啊!
南朝是真不怕,大白高國的鐵騎,踏入其邊城自取財帛?!
梁太後越想越氣,甚至生出,乾脆大發諸部之兵,去和南朝拚一把的念頭。
田懷榮卻是繼續說道:“啟稟娘娘,呂則官命臣現行快馬回國,乃是有一個要事,必須上稟娘娘。”
“說!”
“臣等在南蠻京城,見到了遼使耶律琚……”
“臣等發現,遼國使團,自耶律琚以下,皆與南朝君臣,往來甚密。”
“遼人甚至可以公開自由出入都亭驛,而南蠻上下熟視無睹。”
“遼使耶律琚等,更曾公開言:大宋天子與我朝皇太孫數互贈文章……還說,大遼皇太孫,以兄事大宋皇帝。”
梁太後聽著,怒火頓時消失的乾乾淨淨,理智重新上線。
宋、遼聯盟。
是黨項人的夢魘!
連景宗(元昊)的時代,就對此極為恐懼,拚命避免。
對黨項來說,得罪南蠻,就必須結好北虜。
而獲罪北虜,則必須不惜代價與南蠻媾和。
否則,南蠻從陝西來攻,北虜自賀蘭山而來。
大白高國亡矣!
不過……
“北朝如今正用兵高麗,他還有餘力,乾預我朝嗎?”梁太後問著田懷榮,也是問著自己。
黨項人,自然不止隻派一個使團出門打探風向。
而是兩個。
一個去南蠻,一個去北虜。
分彆打探這兩個大國的動向,以為自己的行動,做好情報準備。
這是黨項人的智慧。
每當用兵,都是如此。
景宗立國之戰,就是這樣的——先遣使入貢,探知南朝虛實,做好了一切準備。
同時,也遣使去北虜,卑躬屈膝,求得了北虜的默許。
這才有好水川、定川寨和三川口三大捷。
田懷榮哪裡能回答這個問題?
隻能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梁太後也知道,這個問題田懷榮是回答不了的。
於是,吩咐左右,道:“立刻遣人去黑山威福監軍司,命監軍處則,派人密切打探北朝西京大同府的虛實。”
防人之心不可無!
必須確定,北虜沒有精銳在大同。
否則,一旦大白高國精銳都在橫山、天都山,北虜忽然從大同派出精銳騎兵,直插賀蘭山。
一旦突破賀蘭山,興慶府就暴露在其騎兵的馬蹄麵前了。
……
一座座浮橋,出現在了大同江上。
無數的遼國兵馬,正通過浮橋,渡過大同江。
遠方的高麗西京平壤,已經被團團包圍了。
大遼東京留守、榻母城節度使、北院樞密使耶律迪烈騎在馬上,指揮著後續兵馬、輜重,通過大同江。
自出兵以來,遼軍勢如破竹,隻用了半個月,就已突破了高麗人在邊境上建立的長城。
如今,更是直插其西京平壤。
平壤城的高麗守軍,在野戰失敗後,就已經龜縮在城中。
但,耶律迪烈相信,平壤城是堅守不了多久的。
假若沒有援軍支援,高麗西京平壤的陷落隻是時間問題。
然而,耶律迪烈明白,拿下平壤隻是這場戰爭的開始。
因為,繼續向前遼軍就要麵臨和之前多次對高麗戰爭一樣的問題——漫長的補給線,還有高麗人,利用山道、小路、密林不斷襲擾。
所以……
耶律迪烈在率兵渡過鴨綠江的那一天起,就已經給他的部下下了死命令——擅自劫掠者斬,襲擾民眾斬,無故傷人者斬!
雖然,這些命令的用處並不大。
但至少,不能出現大規模有組織的燒殺搶掠。
因為這樣隻會把高麗人逼到大遼的對立麵。
所以,這次出征,耶律迪烈帶了一大批的燕地漢人士大夫文人。
讓這些人來協助大軍,收攏民心,安撫豪族,拉攏士人。
讓高麗人知道——大遼,不是夷狄,也是衣冠之國,聖人禮儀之邦。
正想著這些事情,遠方的一騎輕騎,就飛速而來,到了耶律迪烈麵前,翻身下馬,拜道:“奏知相公,天子聞相公已過大同江,大喜,已遣使來賀,並帶來了聖旨旨意。”
耶律迪烈連忙問道:“天使何在?”
那人答道:“正在來此的路上。”
“快為老夫準備香案!”耶律迪烈連忙吩咐起左右,他本人則回到軍帳之中,開始沐浴更衣。
半個時辰後,來自南京的大遼天子使者,捧著一封帛書,抑揚頓挫的念著來自南京城的旨意。
耶律迪烈聽著,卻越發的不安。
因為,天子的旨意,太荒唐了!
在聽說,他已經率部突破了高麗長城,在野戰中擊敗高麗王派來的大軍後。
南京城的大遼天子,居然給他了一個期限。
須在今年十二月七日之前,兵臨高麗都城開京!
耶律迪烈一聽就知道,這是政治任務!
因為,十二月七日,是南朝小皇帝的生辰。
屆時,大遼天子將遣使道賀。
顯然,南京城的天子,又犯了老毛病了。
耶律迪烈聽完了旨意,麵朝南京方向,拜了四拜,然後站起身來。
“未知是何人在陛下麵前,進此讒言?”耶律迪烈瞪著眼睛,問著那個來傳旨的內臣。
後者戰戰兢兢的答道:“老相公有所不知。”
“今年南朝答允與我朝的三百萬貫交子,在上月就已經耗儘。”
“朝中正在議論,與南朝談判,增加交子印刷量。”
“故此,需要王師在戰場上,表現出足夠的威懾力。”
“以此震懾南朝。”
卻是耶律琚將他在汴京城看到的禦龍第一將凱旋、閱兵、獻俘的事情,添油加醋,派人回去報告了南京。
然後,南京城的遼國君臣,就受到刺激了。
於是,也想要一場暢快淋漓的大勝,來震懾南朝。
畢竟,這可是關乎到每年三百萬貫交子的國用。
同時還關乎著,擴大交子印刷量這個所有人都關心的大事!
一年才三百萬貫?根本不夠花啊!
於是,怎麼說服南朝增加交子印刷量,就成為關鍵了。
還有比一場摧枯拉朽的大勝,更有說服力的嗎?
而之所以選十二月初七。
就是因為,那個時候是最適合談判的時間點。
耶律迪烈聽完,神色無比凝重起來,良久才道:“請天使轉告陛下。”
“老臣儘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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