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卿自任登州以來,撫恤百姓,鼓勵農桑,又承朕旨意,建港興漁,又以卿才名,吸引天下俊傑,彙聚登州!”
“章相公當初的評語,果然無誤!”
蘇軾眼眶一紅,拜道:“章學士,胸襟寬廣,能摒棄舊嫌,舉薦微臣,微臣慚愧……”
“果不愧是君子人物,國家能臣……”
“臣遠遠不如……遠遠不如!”
蘇軾想起了,他去年回京,章惇特意等他想和他見麵,但他避而不見的事情。
心中越發慚愧。
趙煦卻道:“卿不必如此自謙!”
“卿之才乾,朕已一一觀之。”
“卿於登州,興養濟院,建港口,為大奧,租賃漁船與百姓,更上書請登州開港,為市舶司,朕都是看在眼中,也多次通過京東都路走馬承受傳遞文字與卿,而卿也都能很好的遵從朕的旨意,將相關事情落實。”
“從這裡就能看出,卿也是有王佐之才的。”
“所以,朕才會在命林旦製詞時,與之言:他人得授直龍圖閣乃其幸也;而蘇軾得授直龍圖閣,乃直龍圖閣之幸!”
“從此假龍成真!死而複活!”
在大宋,直龍圖閣在官場上,有多個形象鮮活的稱呼。
其中影響力最大的有兩個。
一為:假龍,意思是直龍圖閣,不算龍圖,隻能算個假的,因為其位格很低,隻是直閣。
與龍圖閣待製、龍圖閣直學士、龍圖閣學士這些威風八麵,隻授給待製級的重臣的貼職完全不能比。
同時,直龍圖閣,作為直閣的。
也是有逼格的。
一般人想拿到這個貼職,根本不可能。
隻有那些久在地方監司(轉運、常平、提刑)為官,卻怎麼也升不上去的老臣,才有機會拿到。
而這些人,拿到這個貼職的方式,是純粹靠磨勘。
從直寶文閣,一步步水磨工夫磨上去。
等他們拿到手的時候,已七老八十,入土不遠,所以直龍圖閣又被人稱作:死龍。
拿了就死的例子比比皆是。
像蘇軾這樣,五十一歲這樣年富力強的年齡,以朝官身份拿到直龍圖閣的例子,從熙寧甚至治平、嘉佑就已經沒有了。
蘇軾當即俯首拜道:“陛下隆恩,親拔微臣,微臣感激涕零,必為陛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趙煦等的就是蘇軾這一句話。
他輕輕頷首,道:“朕於愛卿亦有厚望!”
“今年以來,朕屢遣使賜書愛卿,愛卿也一直都是遵照朕的旨意,將事情都辦的很妥當。”
“朕很滿意,卿要再接再厲!”
今年以來,登州那邊無論是大建大奧,還是鼓勵漁業,以及近來的,向高麗運輸/走私武器、糧食。
都是蘇軾在辦,而且辦的很妥當。
特彆是鼓勵漁業,蘇軾做的甚至比陳睦還要好。
陳睦隻是遵照趙煦的旨意做事,多少缺乏了一點主觀能動性。
蘇軾則不同,他充分發揮了自己文豪的優勢。
不止一次又一次的寫詩詞,稱讚登州魚乾,還各種帶貨。
江寧的王安石、汴京的韓絳、呂公著、張方平、蘇頌,都被他帶了進來。
這些互相寫詩唱和,一起抬轎子,生生的將登州魚乾,打造成了名牌。
此外,蘇軾還拿著公使錢,在登州將漁船租賃給百姓。
而百姓償還的辦法也很簡單——不還錢,隻給魚就行了。
這使得百姓的貸款買船積極性大增,登州漁業大爆發。
短短一年,登州漁民的群體就擴大了十倍。
登州外海多個島嶼,成為了漁民們曬網、卸貨之地。
就連沙門島,都不能幸免!
再這樣下去,沙門島恐怕就不能作為大宋流放重刑犯的目的地。
恐怕趙煦得考慮去南海或者什麼地方,找個荒島,作為流放地。
嗯……
土澳就不錯,就是太遠,沒個十年二十年,怕是連土澳的邊都摸不到,更不要說去流放犯人了。
蘇軾當即再拜:“臣為陛下臣,安能不奉陛下旨意而用心王事?”
“願請陛下降下德音,以教臣將來之事。”
蘇軾隻是大嘴巴。
但在追求權力,迎合權力以及靠攏權力這個方麵,他與其他士大夫彆無二致——也就可能節操高一點,三觀正常一點。
尤其是,趙煦公開了他曾在‘先帝要求下立三誓’的事情後。
蘇軾比任何人都更想進步!
原因很簡單——隻要升到宰執,那麼,即使觸犯十惡不赦的死罪,那麼也至於賜死。
這對蘇軾這樣的人來說,簡直是為其量身定做的政策。
隻要升到宰執——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亂說話得罪人,連累全家了。
至於第一誓——不以謀逆之外的文字罪人。
其實,這東西的約束力,約等於沒有。
確實,官家發誓不以文字加罪。
可皇帝完全可以拿其他東西來罪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對皇帝而言,想搞一個人,還怕沒借口?
實在不行,現場造一個罪出來。
誰又敢不服?
隻有宰執大臣、三衙大將,縱犯十惡不赦之罪,止於賜死這一條才真正有意義。
趙煦看著蘇軾的神色,嗯了一聲,道:“卿回任登州後,須得記住,對於高麗來人求援之事,須當慎重,尤其要小心提防,那高麗來人,起二心,生邪膽,將我大宋拖入水……”
“北虜、高麗之爭,於朕之言,狗咬狗而已。”
趙煦說到這裡,就看向蘇軾,道:“卿明白了嗎?”
不要看,趙煦在那高麗僧官義天來朝的時候,態度好得不得了。
甚至賜給義天紫袍袈裟,還給了高麗很多大宋宮廷才有的版印經書。
但,外交上的事情,不就是這樣嗎?
嘴上笑嘻嘻,背後捅刀子!
具體到如今高麗與遼國的戰爭,趙煦的心態是很奇怪的。
他處在一種矛盾的集合體。
是既怕遼人滅了高麗,又怕高麗反推了遼人。
所以,不要看他嘴上叫的凶,經常動不動就想要指使登州甚至京東路,加大援助力度。
實際上呢?
大宋迄今為止,對高麗王國的最大支持,也就是開戰之初,援助的那些已經老舊不堪用的神臂弓與甲胄。
除此之外,不過是些道義上的支持而已。
哪怕遼人打下了平壤趙煦也依舊是沒有擴大援助的意思。
原因就在於,在趙煦心中,現在的這場遼國伐高麗的戰爭,就是一場狗咬狗的戰爭。
遼國咬死高麗,對大宋固然不利。
可高麗反推遼國,也對大宋不利啊!
可千萬彆把高麗想象成親宋的王國。
也千萬不要被義天表麵的偽裝蒙騙了。
趙煦在現代,可看過曆史書!
高麗人,在宋遼之間,一直扮演著兩麵三刀的角色!
那個義天僧,在元豐時代入朝,趙煦的父皇好心招待,引為上賓。
結果呢?
他一回去,就將他在大宋看到的東西,反手賣給了遼人!
而趙煦的上上輩子,不知道這些,加上義天還是他父皇所喜歡的僧人,所以非常友好,友好到幼稚,所以在這個方麵吃了大虧!
紹聖時代,諸如太平禦覽、冊府元龜、太學敕式等重要官方內部文件和典籍,都被高麗人賣給遼人。
以至於遼人可以掌握大宋內部的動向以及經濟文化政治情況,在談判中占據主導。
當時的趙煦還莫名其妙。
在現代的時候,他才猛然覺醒——史書上白紙黑字,皆高麗所為!
高麗人利用了他的善良!利用了他的信任!
在這個方麵,反倒是蘇軾兄弟,比趙煦做的好。
元祐時代,義天僧再次來朝。
蘇軾兄弟主導下,將其當成間諜,嚴防死守,甚至不惜因此建立審查機構,防止泄密。
這些舉措使得高麗人根本探知不到大宋的情況。
趙煦既知道高麗人的所作所為,又怎麼不防一手?
所以,那義天僧每次來朝,趙煦都讓刑恕,派人日夜盯著其使團的每一個人,使其不能探知到大宋的情況,將其活動範圍和信息獲取,嚴格限製在佛教領域。
擺明了車馬——求法可以,其他不行。
遼國征討高麗後,趙煦更是趁機,逼迫義天接受他的條件,以島嶼換軍械。
用一批不堪用的老舊神臂弓和甲胄,以交換島嶼以及通商權力。
而高麗人到現在都還沒有派人來,告知大宋,並交割指定的島嶼。
這在趙煦看來,這就是高麗人還能撐得住的信號。
既然他們撐得住,那就不需要大規模支援了。
熬吧!
高麗人總有熬不住的時候。等他們熬不住了,趙煦要的,就不是一個島了!
總不能說,高麗這次能贏?
要是這樣的話,趙煦就得進一步裁撤河北兵馬,給遼人解套了。
蘇軾聽了趙煦的囑托,略一沉吟,便拜道:“臣謹遵德音!”
對高麗,蘇軾是沒有什麼好印象的。
他甚至有一種莫名的反感。
他總覺得高麗人不太對頭。
所以在登州期間,他雖然奉旨,支援了高麗一些物資。
但除了旨意之外的東西,他是一個也不給。
高麗人再怎麼哀求,他也是無動於衷。
態度很明確——你們要援助,我必須請旨,必須有旨意才能給。
不然,你們就掏錢!
掏出真金白銀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