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頌的身影出現在內東門下的時候,曾肇的內心是狂喜的。
蘇頌看了一眼曾肇,也是在心中歎息一聲“子開終歸是孟浪了!”
朝廷的事情太複雜了!
曾肇又過於年輕,而且缺乏經驗——他今年才將將四十歲!
之前長期在國子監和秘書少監為官。
務虛遠勝務實,又有著兩個哥哥保駕護航,以至於壓根不知人心險惡。
心中微微籲出一口氣,蘇頌就在郭忠孝的引領下,來到內東門下的那個專門給宰執們入宮修的小殿。
郭忠孝連忙招呼人給他搬來一條椅子。
“省佐且先坐下來等等……”郭忠孝輕聲道“相信官家很快就會有旨意來。”
“嗯!”蘇頌坐下來,將象牙製的朝笏放到右手邊。
郭忠孝奉上茶水,趁機低聲道“省佐,春官方從慶壽宮中出……”
“嗯!”蘇頌點點頭。
曾孝寬,他自是熟悉。
說起來,他和曾孝寬之父曾公亮,是有著深厚交情的。
因為他祖籍是福建的,也是在福建出生的。
後來才因為父親仕宦,移居的潤州。
自然,在當年就被章得象、曾公亮,拉進了他們的小圈子。
而曾公亮與曾易占又是同宗盟兄弟。
他又和南豐曾氏又同鄉之誼,尤其是與曾鞏,相交莫逆。
曾鞏則和王安石是知己好友——當初,王安石的父親王益將葬,墓誌銘就是請的曾鞏寫的。
同時,曾鞏在朝中,是受曾公亮提拔、任用的。
所以,他、曾鞏、曾公亮、王安石,當年是串在一起的,一條線上的。
故此,熙寧初年,他蘇頌才會被提拔進朝廷,擔任了一係列重要的職務。
包括,如今郭忠孝兼任的知通見司的差遣,當年也是他兼任的。
不過那時候的通見司還叫通見銀台司。
熙寧三年的時候,他更是被王安石舉薦為當年的權知貢舉。
這可是相當關鍵的位置!
科舉,三年一次。
熙寧三年的科舉,又是先帝的龍飛榜,曆代以來龍飛榜進士的仕途,都要比其他科的進士仕途更暢快。
而彼時又是新法的關鍵時刻。
自然,那一科的選人、用人非常關鍵。
如今,跪在內東門下請罪的官員裡,就有一個當年龍飛榜的榜眼——上官均。
其文章,蘇頌當年看了都是拍案叫絕。
奈何……不如葉祖洽能洞悉風向。
於是,到手的狀元就這麼飛了。
但,那一年的龍飛榜中,出的最厲害的人,卻並非是科舉三甲,而是第五名的蔡京蔡元長。
如今,以朝議大夫、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
然後,是同榜的蔡京之弟蔡卞,如今以朝奉大夫,為都大江淮六路轉運副使。
兄弟皆為待製!
而且,皆受少主信任、重用!
未來,這兄弟都有機會,拜任兩府,甚至宰相!
而當年的蘇頌,能任權知貢舉,可知,他已是王安石新法團隊裡的一員。
至少,王安石是這樣認為的!
想到這裡,蘇頌就唏噓了兩聲“往事如煙啊……”
他看向那內東門下匍匐的曾肇的身影,想起了當年的他。
當年——他也曾如曾肇一般,伏於內東門下。
不過,不是謝罪、告罪,而是堅決的駁回詔書。
那一年,是熙寧四年。
李定李資深匿母喪不服的事情爆發。
而他蘇頌時任知製誥,負責為先帝起草製詞。
一如今天的曾肇!
而李定的除授,是王安石推動的。
但,作為知製誥,蘇頌實在無法接受李定的行為,於是,堅決拒絕給李定寫詞頭。
因為這個事情,他被王安石認為,是忘恩負義,也是挑釁其宰相威權。隻能被迫出知地方。
拗相公就是這樣的。
而這也是蘇頌之所以要入宮求情的另一個原因。
雖然說,當年的他和如今的曾肇,是不同的。
曾肇屬於捕風捉影,但他有確鑿證據。
可終究讓他有些共情。
想著往事,蘇頌慢悠悠的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曾子開本心不壞……隻是為人欺騙了。”他輕聲說著,以此來說服自己。
正等著,忽地內東門外的宮闈回廊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蘇頌見著來人,連忙放下茶盞,站起身來迎接。
“張修使……”他遠遠的迎出去,親熱的喊著張方平的差遣——元祐字典修撰使,這才是對張方平正確的稱呼。
工作場合要稱職務!
哪怕對方已經致仕退休了!
但這依然馬虎不得。
因為可能一個稱呼錯誤,就會得罪人。
蘇頌拱手“您怎麼入宮了?”
“子容啊!”張方平拄著那柄天子禦賜的崖州黃花梨所製的幾杖,慢慢的來到蘇頌麵前。
在他身邊,還跟著蘇轍。
張方平對著蘇頌微微拱手還禮,歎道“老夫這是不得不來啊……”
“子由這次卻是做差了。”
“為防其有汙慈聖慈名,老夫隻能是厚顏入宮,去兩宮慈聖與官家禦前謝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