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原來……是天亮了啊。
原來……
是天亮了啊。
離那一夜,足足已經過去四個月左右的光景。
現在應該算算日子,應該是九月,或是十月的樣子上下。
蘇七並沒有特意去記究竟過了多少天。
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他隻知道,自己每夜都會被噩夢驚醒。
就仿佛那場三十萬被血祭的開山工滔天的怨念要將他吞滅。
他明明就已經勸過很多次是時候該離開了。
雖然,蘇七知道這些人不會離開的。
隻是這樣,能讓他自欺欺人,相較之下‘心安理得’一些。
他又不是聖人。
“進來吧。”
蘇七已經猜到門口的人是誰了。
這座村子,是他隨意挑的養傷的地方。
不出意外,自己大概就會在這個村子裡苟延殘喘渡過剩下並不算多的時光。
他,就是一個普通人。
‘大鬨天宮’留下一地狼藉後,不敢麵對現實的普通人。
他不知道蘇沐雪是否已經將自己的罪行‘昭告天下’。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臉皮去麵對萬夫所指。
就在蘇七思索間。
一位小女孩嘴裡哼唱著蘇七聽不懂的歌聲走了進來。
多半是當地的山歌之類。
可愛的嘴型一張一合,臉上也掛著極具治愈性的微笑。
但……過不了多久,他恐怕就聽不見聲音了。
這四個月時間,雖然胸前的傷勢已經愈合了七七八八,可他的身體狀況卻一日不如一日。
他從床上撐起身子走下來,身體從未有過的沉重,一陣陣耳鳴聲,肺腑在竭儘全力汲取著乾冷的空氣。
如果他的身體能夠說話,那絕對會是哭泣的哀鳴聲。
蘇七隻感覺自己眼前一黑,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整個人就要倒在簡樸的木屋中。
……他是沒想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虛弱到這種地步。
這種無力給他帶來的感覺,就像是,閉上眼睛後,就再也沒有力氣睜開了。
“叔叔,你的藥煎好了。”
小女孩清脆的話語響起。
蘇七微微低頭,看見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汁。
“今天,父親給了我一塊糖,我放了半顆進去,藥汁苦死了,我以前最討厭的就是喝藥汁了,這樣叔叔應該就不會覺得太苦,天天喝苦的,總要吃點甜的才對嘛!”
她臉上滿是認真。
這一刹那,蘇七隻感覺心頭一暖,被這種無邪的關心所觸動。
是不是有些可笑呢?
他即便虛情也好,是假意也罷,哪怕是彆有所圖,可他確實是救下了不少人。
可那些人,大多都隻會公式化的說一聲謝謝,然後一個勁磕頭,說著做牛做馬之類的話。
但是,從未有人關心過蘇七,天天在吃苦,要不要吃點甜的。
甚至連他續命的法子,那群人都要他自己去找。
幾乎就沒有人關係他,活的不好不好,會不會難受。
蘇七接過藥碗,看著小女孩笑吟吟又帶著一點心疼的眼神,微微一笑:“說了很多次了,要叫哥哥,叔叔太老了。”
“可是,父親以前和我說過,看到白頭發的一律都要叫爺爺,叫叔叔已經很年輕了。”
蘇七扯了扯嘴角,也懶得計較,這家夥就是‘屢教不改’。
拿起藥碗就‘咕咚咕咚’咽下。
藥汁依舊是苦澀隻摻雜了幾乎感受不到的甜味,並沒有像小女孩說的那樣不苦。
可心頭卻暖意融融。
因為,她隻有一顆糖,卻也願意分給自己半顆。
這一刻的寧靜與溫罄,或許會他在人生最後的歲月中,最寶貴的記憶。
“帶我出去走走?”
小女孩就站在一旁,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他,臉上滿是好:“叔叔終於可以自由走動了嘛,那豈不是快好了!?”
“太好了耶!”
蘇七輕輕笑了笑,心中不禁感慨萬千:“怎麼,我快好了,你這麼開心?”
少女眼睛彎成月牙:“是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很開心就對了。”
“來來來,我帶叔叔去逛逛村子。”
說著,她就從蘇七手中接過藥碗,放到一旁的破舊木桌上,拉著蘇七就要出門。
“嘶……”
大幅度的動作令蘇七身體一陣撕裂的疼痛,下意識發出一聲吸氣聲。
換來的是少女滿臉的愧疚不安:“怎了叔叔,是弄疼你了麼?怪我怪我太激動了……”
“不礙事,不是你的錯。”
嗯……
原來還有人會在意自己是不是會疼?
上一次,還是在上次。
……
推門而出,在蘇七的眼前,錯亂坐落的矮小房屋。
房屋的外牆被一層厚厚的稻草圍著,應該是為即將到來的‘冬天’做準備的。
畢竟‘冬天’這個詞,早就成為死亡的化身。
地麵上幾排交錯傾碾的車轍與拉車的腳步深痕,訴說著村子裡的成年人都已出門去勞作。
隻剩下年齡幼小或是步履蹣跚的孩子。
隻有當他們具備一定的勞動能力時,才會開始肩負起家庭的重擔,為生活儘一份力量。
蘇七的目光遠處幾個正在玩鬨的小孩子吸引。
而他們的目光也轉向了這邊。
隻是,他們看著少女,皺起了眉頭飛快的收回目光。
她就像孤單的影子,立於人群之外,靜靜地站在房門前,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的羨慕。
“去左邊看看?”蘇七指了指與那幾位小孩相反的方向,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溫柔。
隻是一個眼神,他就從小小的身軀裡看到太多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重和孤獨。
而就在這時,蘇七聽見車軲轆與粗糙泥土砂礫發出的摩擦聲。
很快,六個穿著補丁褪色大衣的成年男子從外麵回來。
應該是午飯的時間。
隻是,他們也用著警惕的目光看了蘇七身邊的少女一眼。
又看了看距離少女不遠處的孩子們。
有人看見自己的孩子就在其中,馬上臉色一變,匆忙走了過去,將孩子拉扯回了家。
“你這小兔崽子,和你說了多少次了,彆和祭品靠這麼近,小心沾染上黴運,明年選上了你!”
一聲聲怒罵和訓斥在村子裡回蕩。
終於,蘇七忍不住了。
之前為照顧少女的情緒,他一直強忍著沒有去問。
“祭品,是什麼意思。”
少女身體一顫,她低下頭,雙手攪在一起,顯得十分忐忑不安。
“就是……選出一個孩子,作為祭品用大火灼燒至死,去祭拜仙人,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她小聲解釋道。
“是昨年實在活不下去了,村長和大家商量了一個月才想出來的法子,結果今年真的風調雨順了秋收的糧食夠大家吃一年多呢!”
“所以,前段時間秋收完之後,就定下了來年的人選。”
“是我。”
“雖然……很害怕,但是………為了來年,為了村裡的大家。”
蘇七皺起了眉頭,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