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
月黑風高夜,之風彆院後園。
石橋重修如舊,橋上設矮桌,桌旁停輪椅,椅內中空。
林楚凡身裹黑色披風席地而坐。
舉杯輕吸一口,緩緩咽下。抬目望天,一片漆黑中,幾顆星辰散落。橋下水聲嗚咽,似被夜風吹散。
忽聞衣袂飄空,獵獵作響。
一道雪白倩影閃現橋上,麵紗輕搖,青絲飛舞。唯腰間短劍靜懸,比夜色更黑。
四顧低頭,盤膝坐於桌邊。自斟自飲,咕咚咽下。
長歎一聲,“羅綺竟對你言聽計從!寵得不著邊際,難怪楚夕不喜。你本不宜飲酒,更何況有新傷未愈。”
林楚凡置若罔聞,呆愣望天。
直過了茶盞時間,緩緩低頭,從桌上捏起堅果吃食,“師叔閉關,仍對彆院事了如指掌。屬實高深莫測。”
無夢惱他裝腔作勢,刻意不理。
自顧飲食,更將長歌抽出,迎著夜風反複端詳。儼然那劍身之上刻下某種絕世功法一般。
林楚凡自討沒趣,偷偷撇嘴,飲儘杯中酒,複舉胖頭,凝望星辰。
無夢沉吟半晌,“聽你談及耀陽三關,心有所感。恰逢冥蝶新飼,強敵來犯,戰後略有啟發。今後,不必擔憂殺氣失控。聽火苗說,你們路遇冰魔遺孤當街尋仇?”
林楚凡聞言,收回觀星眼,捏起幾顆杏仁入口。
忍著苦味,邊吃邊說,“談不上遺孤。許是封千裡的門徒,冰箭凝得比我強太多,隻是修為差點兒。”
細細咀嚼一會兒,複言道,“當初那件事兒,隻有我們幾人知道。如何泄露給冰魔弟子了?已時隔一年有餘,他們即便尋仇,也沒必要舍近求遠吧。”
無夢麵紗輕點,飲酒一杯,“其實,還有一人,比我們更早知道此事。”
楚凡靈機一動,“雇傭冰魔出手之人!可惜了,老頭子不願直言。否則,咱們早兩年就知道這人了。”
忽有所感,忙捂住心口,皺眉抽搐一陣。
無夢慌了神,羅綺不在,隻能她上手。越過桌案,飛速點住楚凡胸幾處穴位,壓低氣血流速。
抱怨道,“怎不見羅綺陪你?明知不能飲酒,卻來自討苦吃!”
林楚凡苦著臉呻吟,“謝師叔援手。羅綺回紅袖館有事兒。我這是偷偷體驗毒性,預先熟悉一下。免得將來毒發時不知所措,被人乘虛而入。”
無夢惡狠狠地揉搓一番手下肉乎乎的腦袋,“合著你偷偷喝酒還有理有據?”
短發比韭菜葉更窄一絲,手感頗為玄妙。許是飲酒之故,忍不住多揉了會兒。
訓誡道,“不遵醫囑,你還有理?體驗出什麼了。”
林楚凡幾經扭轉,終於逃離魔掌。
端起空杯凝神細視,“十年陳,飲此七杯,便會毒發。”
無夢暗翻白眼,劍鞘戳著酒壺把手,“酒不錯,剩下歸我!”
轉身欲走,複又折回,“師姐傳訊,一月之後參加秋圍。她囑咐你,近日不要外出,莫要再添新傷。”
楚凡放下空杯,有氣無力道,“喝可以,彆外傳哦。我從熊寶壇子裡偷的,必然不錯。恐怕再過半月便要入冬。一個月之後何來秋圍?”
回首望去,斯人不複。
無夢不知何時走遠,仍聽得見楚凡嘀咕,回了句,“國主說是秋圍,誰敢言冷?”
次日一早,羅綺帶回消息。
當眾言道,“筆墨山新派了一位司學,修為比宛天華隻高不低,月內即將就任。若對方發難,我們如何應對?”
林楚凡大搖其頭,“發什麼難?前任司學,連帶隨侍與弟子,哪有一個老老實實死在書齋的?不是自裁,就是在自裁的路上。
到時候全推給禦靈司。筆墨山真有本事,問國主要人去。再者,國主任命的旨意尚未頒發,誰說他是司學的?”
無夢聞言點頭。
青禾公主深以為然,“對,咱就這麼乾!我還沒追究他們燒我屋子呢。回去告訴父王,封個侍女做司學,讓那靈陽高手羞臊一番,琢磨傲氣。”
羅綺見筆墨山之事揭過,心下稍安,“神諭教派出一位特使追查宛天華之死。坊間謠傳,神諭教作案;也有說王室所為;更有甚者,言說之風彆院暗下毒手。那人已在路上,月內將至。”
噗嗤!
洛青禾笑言,“筆墨山死了弟子;炎國死了官員;卻要神諭教追查真凶,真夠諷刺的。”
林楚凡眼珠一轉,追問道,“不必驚慌。彆以為是追查死因的。他們應是想方設法證明,並非神諭教所為而已。至於黑鍋丟給誰,還不都一樣,與我們無關。”
羅綺見楚凡眼色,安靜說道,“第三件。有人造謠三王子於之風彆院遇刺,乃郡主指使雪域所為。洛宣未曾承認,卻也沒否認,曖昧難明。”
室內陡然一靜。
洛青禾當先發作,“豈有此理!我一會兒去找三哥,讓他出麵澄清。分明是他自己門客叛變,怎會與郡主姐姐有關?這些人造謠怎麼不講證據的!”
林楚凡覺得好笑,“都說是造謠了,還講什麼證據!洛宣那邊不用去。你那三哥,戲排得好,演得更好。這等小事兒,自有國主明察,何必叨擾那位戲劇大家。”
砰!
洛青禾拍案而起,“林三胖,你什麼意思!”
一掌之力,震落一套白瓷茶具,四碟茶點堅果,滾落滿地。
林楚凡胖臉一橫,“字麵意思。你兄長什麼樣,你不知道?”
眼見二人吵架,羅綺心思急轉。
忙將一條私密消息,當做正事公開,“還有第四,翠衣巷晴雨姑娘請楚凡過府一敘。”
公主殿下聽聞,小腰一叉,麵帶冷笑,使勁兒揚起俏臉,“過府?過哪個府?林府,還是翠衣巷閨房?看不出啊,你胖乎乎的,挺招女人喜歡。一個兩個的,急著招你做入幕之賓。”
羅綺臉色紅白轉換,一言不發。默默退到楚凡身後,握緊輪椅扶手。
楚凡眉頭皺起,臉色轉冷。
楚夕見事不妙,掐熊寶一把。
嗷!
冰熊人立而起,仰天長嘯。
『這丫頭,下手真重。』
眾人以為敵襲,奪門而出,紛紛飛簷走壁,巡視開來。
過了茶盞時間,依然風平浪靜。但聞鳥鳴清脆,嘰嘰喳喳。
此事不了了之。
三日之後的晌午,晴空萬裡。北風清寒,微微吹拂。
馬車自之風彆院而出,一路向紅袖館方向緩行。
林飛一副書生扮相,頭插若羽,短發收束於頂。懷抱破冰棍,環視四周。
車內,羅綺挽著楚凡手臂,“晴雨姑娘有事找你,帶我作甚?”
話雖如此,全無起身退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