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
戌時三刻,數百精騎護送一駕破爛馬車,由南門入了熾焰城。
守軍驚異,不知何方神聖,乘坐如此破車,還能有如此禮遇。
才剛入城,車簾一晃,紅袍掩映間,一道倩影倏忽不見。
唯餘車廂裡,林楚凡握著一方淺紫色的手帕,愣愣出神。
身旁之人看不過去,劈手奪了,塞入懷裡。她瞪著眼睛,怒視楚凡,一副‘若敢討要,必定哭給你看’的架勢,嚇壞了一人一熊。
林楚凡撓頭,“你既喜歡,便當做送你的吧。這一路上,受到天心頗多照拂,不過是想留個紀念罷了。她還傳了我不少禦火技巧,更有一招治療外傷的絕學,有空給你見識見識。”
羅綺氣鼓鼓的,“哼!誰稀罕她的破布!你不也傳了不少冰術給她,我都未曾學過。”
林楚凡頓覺頭痛,“你又胡攪蠻纏。鍛體修靈,開山掌,哪一樣我曾隱瞞?是你自己屬性不分,未必適合冰術,非是我不教你。”
一路吵鬨,終於回了彆院。
不知是否天色太晚,楚凡竟覺得有些冷清。
護衛隊軍紀嚴明,待車駕入了彆院大門,二話沒說,調轉馬頭豁然奔走。就好像走得慢了,郡主出來討要過路費似的。
二人一熊,熟門熟路回到自己的小院,竟然連個看門的都不見,真是落寞了。
咯吱一聲。
房門搶先一步彈開,衝出一個黑裙少女,一把將冰熊撲倒,一黑一白翻滾在地。
楚凡不禁莞爾。他分明見到一條厚重整齊的劉海,不知何故,翻轉之間,仍牢牢緊貼額頭。或許是什麼新式妝容吧?
林楚凡挽著羅綺的手臂,步入屋內。
昏黃的燭火下,一黑裙女子,挽著飛仙發髻,正翻著書冊。旁邊桌上,更堆著好幾摞。
看得楚凡一陣頭大,驚呼道,“師叔!月餘不見,怎的換了發髻?”
無夢不為所動,看書入了神。
但是那邊床頭,擦拭火苗身體的林飛,驚喜非常,連抹布都掉了。他跑上前來,扯著楚凡的狼皮,左右轉看,確定沒缺什麼。
書童剛放下心,卻被羅綺盯得有些難堪。他胡亂行了一禮,話都來不及說,逃命似的奔出屋外,尋楚夕與熊寶去了。
無夢忽然冷道,“羅綺,你帶著火苗,去隔壁院落修整。順便查探一番,她因何遲遲不醒。我與楚凡,有話要說。”
這位郡主,一直都很清冷。
羅綺不覺有異,點點頭,抱著被褥緊裹的火苗離去,臨末還不忘關緊房門。
林楚凡幾次開口,都未能說出什麼,隻好看著她們,一個兩個的離去。
無夢審視著問道,“你怎的不回府,直接跑這來了?”
林楚凡心想,又不是月中,我回什麼府?
他胡亂編排道,“日子不對,不宜回府。”
無夢忽的,嫣然一笑,“我的新發型,好看麼?這可是師姐親手選的。”
林楚凡驚疑不定,“還,還行吧。”
無夢麵色轉冷,“如此敷衍可不行。我想聽真話。”
這才是師叔該有的樣子,林楚凡心中腹誹,嘴上直言道,“眼睛太小,這飛仙發髻的兩個圈,不適合你。而且,那銀釵埋在黑發之中,太乍眼。不配你殺手的身份與氣質。”
無夢卻不動怒,半真半假地問道,“月餘不見,膽子漸長嘛。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膽敢調笑我!”
林楚凡額頭見汗,結巴問道,“師,師叔,那事兒是真的麼?回來路上,遇到陳尚書,他隨便提了幾句。你即使想不開,要認命,也不必拉上我做墊背吧?我可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師侄!”
無夢眉眼上挑,“怎麼?我還沒說嫌棄你,你倒嫌棄上我來了!此事非我本意,乃是雪域、北蠻、與炎國博弈之下,不得已的選擇。你母親已經知曉,也是同意的。”
林楚凡急了,“這不是亂來麼!我除了年紀小之外,沒有哪一條,符合您的擇婿標準吧?再者說,國主那些兒子,不都想借著娶你,好一步登天麼?你們這樣弄,是將我放到火上烤!對了,你們雪域,就是因為這個,派人殺羅綺的麼?這都第幾次了,總乾這種背後捅刀子的事兒。寒不寒心啊?”
無夢也被激起怒氣,“你朝我凶什麼?我無意傷害羅綺,這都是北邊的人一意孤行。而且,這巡察使三字,早已無名無實。我決心退出雪域,加入指月亭。”
林楚凡都驚了!“啥,啥,啥玩意兒?你被我娘帶壞了,說退出就退出啊!不怕他們派人追殺你?你不是還有個師父在北邊麼?”
無夢氣得連墨劍都抄了起來,“你吵什麼!不過是知會你一聲。表麵上我還是雪域中人,隻是不再參與決策。被推出來和親,本就不能再染指核心事務。退與不退,不過是個名號罷了。”
行吧,你修為高,你任性!
聽聞陳永提及之時,林楚凡便心中畫魂兒。隻是羅綺在側,不宜表現過甚。如今聽無夢親口承認,楚凡心裡是複雜的。
一直以來,他都很尊敬無夢。他敬重母親,所以願意敬重這位師叔。再不濟,在楚凡心裡,無夢也是一位兄長、姐姐一般的存在。
如今竟要弄成這樣,實在是難以接受。
之前羅綺鬨了一次,他就夾生了許久,這才剛剛有些適應,師叔又來添亂。
而且,冥冥之中,他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他甚至將羅綺與無夢,放到一起暗暗比較了一番,倒是沒什麼可疑。隻是這事兒,仍然有些驚奇。
林楚凡皺眉問道,“指月亭又是什麼鬼?聽著好像暗影樓的外圍組織,貌似上不得台麵啊!而且,這事兒瞞不住太久,連陳永都來向我打趣,羅綺很快就會知曉。你打算如何與她分說?”
無夢也覺得自己有些反常,收了墨劍道,“羅綺那邊,自有我與師姐處理。倒是指月亭,與暗影樓並無關聯。是新成立的一個殺手組織,隻接取熾焰城及周邊榜單。正式成員,都有靈月級修為。本座不才,修為精湛,破格提升為望月尊者。憑你與我的關係,雖然不能正式加入,也算是個外圍成員吧。紅袖館裡,消息靈通,我需要你,通過羅綺,幫我收斂消息。”
林楚凡覺得自己被抓了壯丁,嘟囔道,“你還真是狗改……”
“嗯?”無夢冷哼出聲。
林楚凡悚然一驚,改口道,“苟富貴,勿相忘!我都這樣了,還不忘把我牽連進去。是不是除了殺人,你找不到彆的事情做了?”
他本想說狗改不了吃食。被無夢斜著眼睛一瞪,嚇得手抖,趕忙更換了說辭。
他心中隻覺得,這事兒不靠譜!怎麼就這麼巧?這邊剛被雪域出賣,那邊就成立一個新組織,還正好是殺手組織。
若是天心所言不差,洛長風才是暗影樓幕後的真正主事人。那這炎國境內,什麼殺手組織,敢從暗影樓手裡搶生意?
這話,林楚凡隻能爛在肚子裡。萬一被林飛知曉,那才是禍事。
無夢見他還服管教,坦言道,“職業習慣。這樣不用太複雜,很快能適應新的生活。選你和親,不過是權宜之計。三兩年之後,究竟如何,尚未可知。你也不必多想,努力修行,未必不能超越我。”
林楚凡白眼一翻,“你當我傻麼?努力修行,超過你,你便可以名正言順和親。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無夢氣急敗壞,“臭小子!你找打!”
乒乒乓乓一陣亂響。
燭火微光之下,一坨圓潤的球體,被一細長的身影,踢得來回滾動。
屋外,楚夕趴在冰熊背上,罕見的沒有咬耳朵。
她一麵盯著門窗上的影子出神,一麵傾聽熊寶,將那日出城之後的種種,娓娓道來。
憑她對熊寶的了解,顯而易見,它沒有和盤托出。並且,冰熊利用二人之間熟知的小秘密,巧妙的隱藏了些許細節。
林楚夕意有所指道,“熊寶啊,想不到有一天,連你也學壞了。明知道我的能力,卻刻意繞開許多事情不想,你對得起我麼?其實,近日我也探聽到一則秘聞。隻是這事兒,見不得光,且與我休戚相關,不知該不該揭露出來。鑒於你對我有所保留,這個秘密,我不告訴你!”
忽一陣雞飛狗跳。
有人嚷道,“楚凡!楚凡!你回來啦!在哪呢,快給我看看!”
身後緊跟著一個聲音,“公主,公主您慢點兒!儀態,注意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