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凡自清晨入禦靈司叫囂,又引兵追出城,再於暗樁遺址鬥了一場,眼下已臨近午時。
秋老虎無聲咆哮當空,灑下熱威。好在這片山地也有樹林,枝葉不算繁密,卻也能遮掩一些烈日。
林楚凡上次路過之時,尚且是陰雨天氣,且帶著四個拖油瓶,也不曾留意兩側的風光。
如今他慢慢品來,倒也彆有風姿。
隻是苦了冰熊與蔣圖南,負重緩行總是比急行更覺乏累。
林楚凡頗有興致,問道,“熊哥,這是咱們上次走的那條路麼?怎不見祝光明?”
冰熊聽聞也駐足不前,左顧右盼一番,直接將林楚凡丟了下去。
蔣圖南見狀,也借機將背上的昏死鬼放到地上,抓緊時間歇息。
冰熊前前後後溜了一小圈,回來吐出一個字——‘靜’。
蔣圖南看著眼熱,摸過去將冰字撿起,反複摩擦著,那叫一個愛不釋手。
林楚凡斜了他一眼,看著那滿頭的汗水,便也釋然。
他反而問道,“靜怎麼了?這大中午的,熱得人直冒汗,靜一點兒反而清涼。”
『你那靈力都修我身上了吧?就這還半步靈月?哪來的汗水哦?』
捕快卻結巴起來,“大,大人,原本不覺什麼,聽你如此說來,這靜得確實不對。即便今日無風,這樹林之中,總該有些鳥叫蟲鳴才好……”
林楚凡這才警覺起來,提靈入耳細細探聽了會兒,並無一點動靜。
難道是血竹幫反撲的埋伏到了?怎地不見偷襲和用毒?
林楚凡苦思無果,“管他呢!我們抓緊回城不就好了。”
如此,冰熊馱著他;蔣圖南背著齊鳴淵,嘴裡叼著那塊冰,重新前行了一段。
眾人來到一節坡路頂端,忽聞一陣咄咄聲,漸行漸清晰,不由得駐足細聽起來。
那聲音十分有節奏,韻律感也很強,隨著吐納呼吸疊聲響起,持續了好一會兒。
咄聲猛然一停,接著就是一陣牙酸的咯吱聲。
幾人忽覺頭頂暗了許多。
冰熊最為警覺,急忙馱著林楚凡向前躥出,還不忘回首吐冰,砸了蔣圖南一下,將他連滾帶爬砸回了坡底。
“咯吱……哢嚓!嘩……”
原是一棵巨樹栽倒,折斷了沿途枝丫,更是整個樹冠砸到了這段逼仄的土路之上,正在坡頂。
林楚凡這才後知後覺,汗毛聳立,冷汗岑岑,“何方妖孽?竟敢暗害小爺!”
簌簌一陣穿草之音,從樹根方向走出一個皮膚黝黑,身披麻衣的少年。
他左手提著一柄鏽跡斑斑的柴刀,尖端勾起,右手抱著一個沾滿泥土的大酒壇子。難道這大樹是他一人單刀砍倒的?
少年行李,“有人告訴我,在此攔路便能遇到凶手,想不到竟然是林公子。”
“福生?”
“公子好記性。”
林楚凡細看之下,認出了柴刀少年,更是知曉,為何看著那酒壇如此眼熟。這不正是他先前找的‘祝光明’麼?
林楚凡額頭見汗,“福生啊,你初入城中不久,可不要被彆有用心的人騙了!什麼凶手,我怎麼聽不懂呢?”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路的另一側傳來,“哦?如此說來,老身就是那彆有用心之人吧。”
林楚凡驚回首,隻見一個暗紅色的鬥篷從草窠中緩緩漂浮而起,露出底下一節飛著白色粘毛的哭喪棒。怕不是陰姬到了。
這老人家也是夠陰險的!
林楚凡猶記得,她那哭喪棒上本是有些鈴鐺的,如今為了埋伏,恐怕是刻意未帶。
他繼而想起昔日自己或直接、或間接害死的兩個人來,聽說都是她師侄,這仇恨可大了去。
熊哥或許能拖住,它也隨自己修了陰火之術,該不會一如既往的無計可施吧?那邊還有一個福生……
說話的功夫,蔣圖南氣喘籲籲,扛著半死不活的齊鳴淵爬了上來。
冰熊怒,仰天大吼,無形之中一陣風,將他二人又一次吹落坡底。『這種時候跳出來,那不是白送的人質麼?』
它唯恐那小子不靈醒,還特意吐了一個大大的‘滾’字砸了過去。
陰姬不露容貌,福生目不斜視,林楚凡左右為難,就此僵持住了。
林楚凡小眼睛轉了轉,略微想到一點兒東西,“小子見過柳前輩。昔日你與祝前輩也是同道中人,還曾一同與天心鬥法,緣何汙蔑我是凶手?好沒道理!”
陰姬冷笑,“嗤……你舌卷刑部的事跡,城內早已傳開,就不必在老身麵前炫耀了。”
林楚凡聞之皺眉,什麼鬼名號,難聽如斯?如是被他知曉是誰第一個造謠,非要打得他老娘都不認得。
眼下形勢比人強,絕非計較此事的良機。若是在城內,自己往之風彆院一逃……甚至是躲進黑牢裡,也比在這曬太陽強上不少。
林楚凡轉而問道,“前輩是從城內來麼?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還有福生,我們也是有過數麵之緣的。竟不知你與追風刀客——祝光明大俠還有淵源!是我淺薄了。”
冰熊忍不住翻起白眼。
『當初在無夢耳邊吹風,編排祝光明的就是你,弄得人家綽號都少了一個字。如今見要吃虧,就改口叫大俠,真是無恥!』
福生平靜道,“你隻需說,他是如何死的。”
本來挺憨厚誠實的少年,怎麼入城一段時間,變得如吳桐一般寡言少語了呢?
林楚凡略有遲疑,不知該不該把這樁罪過推托到師叔頭上。
以當日的情形看,無夢嫌疑最大;實則是禦靈司入場,情勢所逼,祝光明自求一死。可是自己現在也算半個禦靈司的人,會不會有什麼後患呢?
坡底下,蔣圖南連滾帶爬摔了兩個來回,再看那碎散在身前的冰字,忽然醒悟,這恐怕不是自己表忠心的時機。
那熊如此行事,林大人未置可否,估計就是默許。還有旁邊這倒黴鬼,恐怕還得自行帶回。
如此想著,他倚仗熟悉地形,另選了一條小路,繞遠回城去也。
林楚凡歎息,“唉……遙想昔日初見,祝大俠禦風降臨,那是何等的光風霽月,英姿一時無兩!”
陰姬冷道,“阿生,他在拖延時間!”
福生一如既往,“你隻需說,他是如何死的。”
林楚凡被陰姬識破詭計,也不尷尬。隻是那福生重複了一句前言,讓他覺得不太妙。
林楚凡直言,“當日熾焰城街頭一戰,祝大俠輸了無夢一招半式,身上中了幾道風刃,本就是不輕不重的傷勢,未必送命。可惜,後來禦靈司到場,雷引欲索拿祝大俠入黑牢受刑。
遙想祝大俠是何等氣節?不過是比武小輸一籌,傷勢雖不輕,卻也未曾計較。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肯受那‘虎落平陽’之辱,但求一死,保全英名。
情勢危急,無可奈何之下,無……我就隻好痛下了殺手。至今思之,引以為畢生憾事矣!”
林楚凡諸多動念之後,還是決定由雷引背負這個契機,終歸也是實情。
鬼使神差之下,他將原本推諉到無夢身上的罪名,自己攬了回來。
良心發現的可能性雖有,但未必很大。他主要是想起,祝光明埋葬之時,僅餘下一顆孤零零的頭骨……
“你殺了他。”
平靜的言辭出自福生之口,再結合他那一身裝束,林楚凡頓覺要遭,恨不得騎上冰熊狂奔。
陰姬可是老江湖,可沒福生那般好糊弄,“哼!若你所說屬實,緣何那墓中隻有一顆頭骨?”
林楚凡不作他想,隻是在思考,如何將天紋隱蔽起來,又能把故事編得圓潤。
林楚凡仰天長歎,“這便是另外一樁公案了……”
陰姬寒聲道,“不必巧言令色!你腳下那畜生,嗜食人肉成性,於江湖上已小有微名。阿生,不必聽他囉嗦……”
此句出口,陰姬尚不知,她已被冰熊記恨上了。
不待林楚凡決策,它便悄然射出一簇山月斬,直指草叢之間的黑邊紅鬥篷,也將剩餘話語阻了回去。
陰姬不敢托大,點著哭喪棒飄忽躲閃,儘力避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