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蟄不住鳴!
梅府。
今歲雨水多,池塘裡荷葉枯敗一副殘景,門口的燈籠一隻亮一隻燈火昏暗,積了一片水窪,涼的人發顫。
“小姐,姑爺……不是,長大人還跪著呢。”
梅南枝朝外看了一眼,絞頭發的手勁兒加大,“他愛跪叫他跪著。”
雨水順著長雲的臉上劃過,一身紅色的喜服貼在身上,大紅色變成了暗紅,指節冷的發白。
“大公子,您這是何必呢?”
長雲又往下叩首,“梅大人,千錯萬錯都是小婿的錯,是我對不起枝枝。”
“家父所做一切,小婿先前並不知曉。”
梅府前青石板磚上,雨水呈紅色順著流出。
梅摯歎了口氣,蔣春華正在收拾行囊,“叫他回去吧。”
“原以為安頓好枝枝,沒想到長淮景簡直是狼心狗肺。”
不止是長淮景如今私下裡同李榒的關係,更重要的是梅摯要求聖上徹查各州府,這就是要他們這些大士紳的命。
私下吞了百姓多少土地,又造成了多少流民,偏偏這些大地主連稅都不用交。
這一帶本就是朝廷賦稅重地,真要查起來怎麼也不能善了。
蔣春華也怨恨自己當初識人不清,長淮景提親時候態度有多好後來翻臉就多叫人惡心。
她邊收拾東西邊絮絮叨叨,“你都這麼大了,聖上竟然連寬限幾天都不肯嗎?”
“為他趙家的朝廷付出了多少?懷北在宮裡,鶴卿在江西,不知道有什麼對不起他的!”
“你瞅瞅哪個做到中書位置的像你一樣?誰不恩蔭自己的兒子女兒,早都是人人稱的小閣老了,偏偏放你這裡,什麼都不算。”
梅摯也任由她絮叨,隻是言,“你也年紀不小了,就不要跟著我跑了。”
“這麼些年你我聚少離多,太勞累了。”
蔣春華眼裡噙著淚水,“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十七歲嫁給你,先後跟你有三個孩子,風風雨雨多少年了,我能讓你一個人去儋州那種苦寒之地?”
梅摯縱使再硬此刻心裡也不是滋味兒,又酸又脹,“春華,懷北還在臨安,不然你去贛州尋鶴卿也行,你是他母親,他不會不管你的。”
“梅摯,你也休想拋下我,管他什麼儋州亦或是流放到海上,我也陪著你去。”
他眼眶有些發酸,門被敲開,蔣春華擦擦眼角的淚轉過身去,梅摯手在她背上輕輕拍著,“枝枝?你怎麼過來了?”
梅南枝福身行禮,“爹爹,娘,孩兒跟你們一同去。”
梅摯,“你這不是胡鬨嗎?你當儋州是什麼好玩兒的地方嗎?那是流放的地兒,苦寒的很,你去做什麼?”
“爹爹,我留在臨安做什麼?當一個笑話嗎?大婚之日,被休棄,縱使後來有慎兒姐姐過來,可是我留在這裡……就一天也忘不掉。”
蔣春華過來拉著她的手,“閨女啊,咱們日後還可以尋彆的郎君,不能因為他一輩子不嫁人啊。”
梅南枝不願意,“娘,我心意已決,你們若是不讓我跟著去,那我就削發去。”
除了這樣的恥辱,對於梅南枝而言,她這顆心再也不會為旁人跳動。
可是她和長雲……再也沒可能了。
梅摯又歎了口氣,“枝枝啊,不行就去尋你二哥去,叫他多照拂照拂你。”
梅南枝搖頭,“你們二位年邁,身旁又沒有人侍候,我怎麼能自己走開而不顧你們呢?為人子首要儘孝,爹,娘,你們彆再說了,我回去收拾東西了。”
“枝枝!”
梅南枝從梅摯的院子裡出來,身後的婢女打著傘跟緊“小姐。”
“走,出去看看。”
府門推開,長雲臉色發白,嘴唇有些青紫,跪在雨裡像院外石雕一般渾身沒有知覺。
“枝枝!”
見到梅南枝出來,他慌忙地往前,“啪”地一聲摔倒水裡,水花肆意地濺起。
梅南枝擰眉,硬著聲音,“長雲,你回去吧。”
長雲跪著往前一步,“枝枝,我不知道我爹會那樣,我……對不起,對不起枝枝。”
她抬起頭眼眶發熱,“……那又如何?你們長家做下那樣的事情,如今!你覺得還能善了嗎?”
長雲心裡已經千瘡百孔,冰冷地如一塊鐵,“枝枝,可是我……可是我。”
他語氣斷斷續續,眼角的淚混著冰冷的雨水,“我……”
梅南枝深吸一口氣,扭回去不再看他,“又如何?長雲,我也曾滿懷欣喜的想嫁給你,也以為……能同你過一輩子。”
長雲上前拉著她的裙擺,低下頭又仰起,“枝枝,那我們怎麼辦?”
他垂著頭,儘量保持著距離怕自己沾濕她的裙擺,反複重複著,“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
“枝枝……我,我……”
聲音哽咽,喉嚨間塞了一團濕潤棉花越來越沉越來越重。
“枝枝,我……我已經同我父親斷了關係,長家再同我沒關係了。”
長雲垂著頭,梅南枝身邊撐傘的婢女感慨,頭一次在大理寺見到長雲的時候,她還覺得自己家小姐眼光真好。
畢竟在梅家,大公子梅懷北長的像梅摯,麵容硬朗剛毅,二公子兩人都不像多了幾分陰柔。
獨獨長雲,一副書生的模樣全然不像已經做官了,麵白唇紅,規規矩矩很是知禮,對誰都很尊重。
如今二人卻出了這一檔子事,怎麼能不令人唏噓。
梅南枝心口發疼,她實在受不了長雲這個樣子,“長大人,你怎麼可能斷絕?你是官身,是你們長家的庇護,他會舍得?”
長雲驀然垂眸,嗓音悶重,“我……我,可以。”
他說的極其沒有底氣,他是可以單方麵不認長淮景那個父親,可是家中還有他母親,祖母祖父,兄弟姊妹。
怎麼可能因為一句斷絕關係就徹徹底底,梅南枝了解長雲,他一向仁心慈愛,在家兄友弟恭,孝敬父母長輩,這種讓他選擇的難題,他做不出來。
梅南枝心道自己不能再與之糾纏了,拉著自己的裙擺從他手裡拽出來,“長大人,就當你我……做了一個夢吧。”
她抬步要走,長雲慌忙地再次拉住她的裙擺,“枝枝,枝枝,不要,不要……”
“我不能當成一個夢,你叫我如何當成一個夢啊。”
那些切切實實的心動,初次在大理寺見她第一麵就泛起的漣漪,他的心裡一步一步地放下這個明豔的少女,想娶她想和她白首。
他從來沒有想過,把她從他這裡剔除是什麼樣的感受,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