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蟄不住鳴!
金國五皇子,沒有人能想到他居然也覬覦皇位已久,其手段之狠厲,排除異己,肅清黨羽,終登大位。
此人擅用騎兵,而我朝騎兵最弱,人數不夠,且無良馬。
這是積重難返的問題,百年來的重文輕武,冗兵冗費,養兵而不用兵,軍備廢弛,要想抵禦本就難上加難,非一朝一夕能變之。
自北伐至今日,春去秋來已然兩回,原先激昂的勢頭也漸漸減弱,趙铖在其中搖擺不定。
收到北邊傳來的軍報,身旁的公公大讚,“這可是大捷啊,聖上!”
趙铖卻並沒有那麼高興,無他隻因軍報上打勝仗的人是趙朗,他去見過李榒一次,耳邊至今回響著他的話。
“铖兒,外祖之所以不起用趙朗,原因很簡單,他是皇室。”
手握重兵,還是皇室。
這樣的人,太過危險。
朝廷的大臣整日鬨的沸反盈天,為了這場戰爭,他這兩年來連一個整覺都沒有睡過,出了什麼事情總不好叫梅鶴卿一人擔著。
“去,叫梅鶴卿過來。”
姬良自從上次回來便一直臥床不起,他偶有聽到風聲,說趙铖不想打了便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慎兒,父親他一直想去見聖上,可是他的身體……”
董淑慎也聽到些風聲,這些天來梅鶴卿很忙也很累很累,有些人用罷官威脅朝廷,有些人三番四次的找茬。
前方的主帥為文官統領,可是此人同趙朗有過摩擦,梅鶴卿不得不時常注意調節,可是問題不是一天累積的,而是長久。
要怪隻怪他們計劃的太晚。
“阿姐,過段日子是聖上的壽誕,按理駙馬爺是可以入宮的。”
正巧她的山河圖繡好了,趙铖不知道從哪得知,指名道姓的要她呈上去。
入夜,董淑慎撫摸著展開有四十尺的山河圖,她用了將近四年的時間才將這一幅圖完成。
她聽到外頭聲音起身開門,驚訝道,“鶴卿?你今日怎麼得空回來了?”
梅鶴卿抱住她,“彆動。”
“怎麼了?”
“讓我抱一會兒。”
她乖乖的沒有動任由他抱了一會兒鬆開,“今日本是休沐,不過……”
董淑慎接他的話,“聖上是不是有退卻之心了?”
梅鶴卿歎了口氣點點頭,“本以為聖上是有雄心壯誌的,誰想他,唉。”
董淑慎也算是對趙铖有些了解,他是有雄心卻膽魄不足,彈壓手下大臣的能力還遠遠不夠。
“你說這又是何必,慎兒,我忽然有些……悔了。”
他眼簾半垂,聲音無力,若當年不管任由李榒操持,大哥也不會……
明明結果都是一樣啊。
何必呢?
董淑慎抬起手來在他額頭上摸了摸,“誒呀,怎麼這麼燙,你是不是著涼了?”
梅鶴卿沒有什麼感覺,隻是下午的時候才發覺頭腦有些昏沉沒由來的悲觀情緒。
“咱們休息一會兒,好好睡一覺好不好?”
董淑慎叫淩霜趕緊去請郎中,自己把他扶到床上拉著被子蓋上,梅鶴卿依舊勾著她的手指不放。
“慎兒,我沒事。”
她有些心疼的摸摸他的臉,“怎麼沒事?都這樣燙了還說沒事。”
“鶴卿,李榒實乃大奸似忠之人,若是任由他操持這兩年,哪裡還有如今的局麵?早不知道造成多少無辜的傷亡了。”
梅鶴卿病了也乖了許多,硬要她坐過來,頭枕在她腿上,勾著她的食指。
“……慎兒。”
“嗯,我在呢。”
“我好累。”
董淑慎怎麼不知道他辛苦,手在他背上輕輕撫著,“等他們打完仗,咱們就不乾了好不好?不給他趙家天下賣命了。”
他的鼻尖蹭著她的手指,“我沒有給他賣命啊,我不是隻給你賣命嘛……”
她笑他,一病了像個小孩兒一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好些,看著更好欺負了。
“不能現在停戰,時機不對,不能現在……”
董淑慎俯身親了親他,“好,不停,你乖乖休息啊。”
郎中看了看不是什麼大病,隻是著涼又加之連日勞累,故而才引起了高熱。
她端著藥給他喂完之後,才又走向放著山河圖的匣子。
一點一點展開,董淑慎細細地撫摸,一針一線熬了多少個日夜,換了多少種針法,絲線,走勢。
她在一處略微停下,微微笑了笑,那是在繡院梅鶴卿嚇唬她,不小心把手給刺破了,滴上去的一滴血。
後來她雖然掩蓋住了,卻依然能找到它的位置。
匠人死於其作,雖然董淑慎並不算什麼為了這些走火入魔之人,可她依舊舍不得,這麼多年的心血。
同作畫,寫字是一樣的,再也沒有一模一樣的了,她也做不到一模一樣了。
次日。
董淑慎抱著山河圖,姬良穿戴整齊和董溫惠一同入宮。
因為梅鶴卿還沒醒,昨夜到後半夜才摸著不熱了,故而一早她沒打算叫他醒,反正今日又不上朝。
趙铖的壽宴也沒有怎麼大辦,隻是幾個近臣,宮妃們而已,他也沒有什麼兄弟,也就是幾個姐姐妹妹。
董淑慎是來獻圖的,姬良卻是直接來勸誡趙铖的。
“聖上,臣知道您有雄心,也有收複北方的願景,眼下勢頭正好,如何能棄。”
身邊有幾個朝臣不滿姬良說辭,“駙馬爺,您都不在廟堂了這是多言什麼啊?”
“我知道你一直對朝廷心懷怨懟,難道不是……公報私仇?”
董溫惠聽不得他們這樣說姬良,上前跪下,“聖上,父親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已經近六旬,身體孱弱,無權無勢,哪裡會有什麼私心?”
談到這個董溫惠不禁眼眶泛紅,“聖上,民女夫君遠在北方,若是要戰,他定然難以保全自身,這麼幾年他生死未卜。”
趙铖皺皺眉,“皇姐,您快扶駙馬起來吧,您是公主,不用稱呼什麼民女。”
姬良不願起來,董溫惠自然也陪他跪著,趙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拍了拍桌子,“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威脅朕?”
“臣不敢。”
“你不敢!你還不敢?”
姬良直起身來字字鏗鏘,“臣眼見國破家亡,妻離子散,為了朝廷,臣的妻子被辱至死,臣的女兒下落不明多年。”
“在有些人眼裡,臣便隻是私心,臣年紀已經大了,若聖上允,臣願上陣殺敵,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而不是同這些龜縮的鼠輩一樣,隻求自身的榮華富貴!”
趙铖像董淑慎使使眼色,想叫她把二人勸下去,董淑慎站起身來,看著幾個身居高位的大臣。
今日之所以是他們幾個,怕是趙铖心中真的搖擺得厲害了。
“聖上,民女是來獻山河圖的。”
趙铖極力想岔開話題,頗為欣慰地讚賞,“誒呀,早就聽聞董娘子繡工冠絕臨安了,趕緊拿上來給朕瞧瞧啊,也叫這些人開開眼。”
淩霜和如雪兩人把匣子拿上來,長四十幾尺寬有十幾尺,兩人一人一邊的展開,觀看的人皆震驚。
“太像了,太像了!”
“要不是走進去看看,跟那副畫簡直是一模一樣啊。”
趙铖歎為觀止,當即要賞,董淑慎卻站在畫跟前介紹,一步一景,眾人更是驚歎。
她從頭走到尾,忽然從袖口裡掏出一個小木桶,輕輕一擰,在大家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燃燒著的火折子已經燒到了山河圖上。
從中間開始蔓延起來,趙铖從大驚中回神,“董淑慎你乾什麼?!”
董淑慎端正地跪下,“聖上,山河都不要了,還要山河圖做什麼?”
趙铖一瞬啞然,他這才發現梅鶴卿到現在都還沒有來。
周圍的幾個妃子被嚇到,幾位大臣在反應過來也怒斥董淑慎,“你一介女流,實在膽大!”
“你懂什麼國家大事,輪得到你來插手?”
趙铖看著蔓延的火勢,公公早就帶著人上前去救火,可那副圖已經被損毀大半。
董淑慎看著那剩下的圖,“聖上,您甘心就圖上這麼一點江山?若是後退,便是連這麼一點江山都守不住。”
“委屈求全,得不到任何東西。”
“委屈,求不來全。”
趙铖坐在主位上久久緩不過來,董淑慎總是讓他震驚,不止一次。
幾年前,她不知道怎麼把他帶到那搜船上,讓他眼見窮苦人家溺死嬰兒。
今日,她又一把火燒了她幾年的心血,就是為了告訴他山河都不在了,要圖做什麼。
他說過不喜歡比他強勢的女人,可是對於董淑慎,震驚覺得她膽大包天之外,居然生出了一些敬佩。
很難想象,他如今身為九五之尊會敬佩一個女人。
趙铖看了看身邊的皇後和幾位後妃,公公尖銳的聲音傳來。
“梅大人到——”
梅鶴卿看著地上的廢墟,還有跪著的幾人,也撩開衣袍跪下,“微臣參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铖見到梅鶴卿才驚覺自己方才在想什麼,董淑慎聽說與梅鶴卿都定親好久了,隻是因為梅鶴卿這兩年一直忙才沒有正式成親。
他方才居然想。
“鶴卿啊,快起來,你怎麼現在才來?”
“微臣偶感風寒,故而來遲,聖上恕罪。”
趙铖擺擺手,“無妨無妨,你操勞的過多,要多注意身子啊。”
“謝聖上關懷,隻是聖上,微臣意與駙馬,公主殿下,還有內子,北方的將士,朝中數位大臣意思一樣,此時不能退。”
趙铖端坐半天,握緊的手鬆開又握緊,好半晌才下定決心,“朕,允了。”
董溫惠彎彎唇看了董淑慎一眼,董淑慎笑笑扭回頭去撞入梅鶴卿視線。
他對她揚了揚唇,董淑慎又扭過頭去。
兩月過去,太上皇駕崩了。
他什麼都沒有留下,隻有一道聖旨,要溫素殉葬。
趙铖怨恨溫素殺了自己母後,但他又毫無辦法,李榒絕口不提,太上皇把她圈進冷宮裡,絲毫沒有辦法。
送葬那日,全城都掛著白幡,一輛馬車從董家門前經過,簾子被輕輕掀起。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