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閣老,你敢當眾發誓嗎,你敢做不敢當。”
“不要吵嚷。”眼看崇禎臉色漸漸青紫,徐光啟忙出言製止道“此事的當事人之一,楊鶴,你要出來說一句吧。”
“臣楊鶴有本。”
“楊鶴,你不要說了。”崇禎立時製止,他早就看了東廠的手劄,楊鶴今日要逼宮,安能叫他得手。
“是。”楊鶴霜鬢一粒大汗趟下,聖上這是要力保溫體仁,他不妙矣。
場麵一時失語,本來是穩贏的局,為何是這樣,東林黨人有點懵。徐光啟冷靜一下,看溫體仁那邊,發現對手們也有點懵,咬牙下定狠心,幽幽道“人言可畏。”這話雖輕聲,卻鑽入了每個人的心中,所有人都一臉驚駭,等著這場逼宮的結局,更有人心中暗暗後悔,早知就借故缺席,不該趟這汪隱隱有血沫色的渾水,今日聖上的心情不佳啊。
“那,愛卿之,意如何。”崇禎一字字,緩緩而問道。
“功不賞,罪不罰,不能服眾,隻要給天下人一個說法,並不難。”徐光啟說的輕巧,卻叫在場諸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一個權臣的架勢,他徐光啟果然是瘋了,不要命了。
“如何不難。”崇禎已經微微在顫抖了。
徐光啟歎息了一聲,看來不能再說了,正要服軟,身後傳來一個發抖的聲音“臣楊鶴有罪,是臣做了錯事。”楊鶴怕了,本該是眾人發力,逼溫體仁下台,但是現在卻是風頭轉向逼皇帝給王樸賞賜,這事若是成了,從此被皇帝憎恨,他楊鶴必死無葬身之地,問題出在皇帝寧背負濫殺功臣的惡名也要力保溫體仁,這不是一個刻薄寡恩的皇帝嗎,怎麼回事。
“楊鶴。”徐光啟大駭,楊鶴這個時候說這種話,豈不是叫皇帝誤會,以為他要魚死網破,楊鶴怎麼突然糊塗了。
“你什麼罪,你什麼罪。”皇帝果然激動不已,這件事萬萬不能捅出來,不然他沒臉見人。
“臣,臣。”楊鶴立時知道自己犯下大錯,不知所措。
“臣等萬死,雨露皆為君恩。”徐光啟連忙打圓場,隻是明顯太生硬。
溫體仁深深剜了楊鶴一眼,這家夥居然是東林黨的死士啊,寧死也要托著他陪葬,這家夥若是當眾認了罪,豈不要三司會審,這是驚天大案,不上稱沒有幾兩重,上了稱千斤都打不住。
“朕說了,不罪功烈。”崇禎也冷汗淋漓,萬一楊鶴把話捅出來,以後,他就成了和晉惠帝一般的千古笑話。後人還會拿他和趙構殺嶽飛相提並論,而且,至少趙構得了手的,他卻沒有,比之猶不如。
朝會自散,楊鶴回居所,莫名疲累,臥塌沉沉睡去,夢中有毒蛇哺麵,嚇得坐起,天色已是陰暗,他拂去冷汗坐於床榻邊,靜思今日小朝會的得失,有親近奴仆聽屋內動靜,不無擔心的扣門,楊鶴卻如得了離魂症,不為所動。
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歎息一聲,命門外老仆進來,命備紙磨墨,楊鶴提筆寫下“臣稽首,上表彈劾王樸十五大罪,……”騙殺王樸未遂,總要有人背鍋,聖上不願溫體仁背鍋,那他楊鶴便逃不過這口大鍋,但是,這個事絕不能捅破,不然皇上下不來台,他楊鶴就死無葬身之地,思來想去,隻有上表彈劾王樸,名列十五大罪,就是為了給世人一個暗示,王樸大逆不道,他楊鶴出於義憤才作出騙殺之舉。既不把事情捅破,又以自汙而求自保,一舉兩得,一魚兩吃,妙矣。
老仆看主子氣色凝重,不免十分擔憂,今日小朝會後,主子太反常了,當下忍不住偷瞄紙上文字,原來是為了王樸,這人去年在西安,他也見過幾麵,當年還是主子稱讚的勳貴後生,不曾想如今是主子的大敵。
行雲流水寫好奏章,草草吃了晚飯,楊鶴氣色好了些,隻頗為落寂的自言自語道“這一回全身而退後,老老實實做個田舍翁吧,朝堂上的運籌艱難從此就與我無關了。
翌日,天初露浮白,楊鶴就起身,懷揣奏本去禦史台,早朝回來的官員在過道議論,他鬼使神差聽見“聖上居然真的給王樸升遷總兵,這如何說得。”
“你們,說什麼。”楊鶴如遭雷擊,麵色慘白問道。
“恭喜楊總製,你的奏本,皇上準了,王樸升大同總兵。”
“啊。”楊鶴天旋地轉,慘呼一聲,仰頭就倒。這一動靜引來眾人圍觀,禦史台離兵部衙門不遠,正巧陳名夏就在兵部交接文書,他本為神甲營監軍,照例隨王樸的升遷出任大同鎮監軍,雖升了官,心裡卻如吃了蒼蠅。聽楊鶴病倒了,隻是冷笑,深悉內情的他怎能不知,楊鶴已深陷絕境,王樸有謀逆之誌,遲早必反,楊鶴必然要受其牽連。
陳名夏不知皇帝的為人,所以低估的楊鶴的處境之凶險。
楊鶴是被仆人們抬回到居所,當天嘔血數升,醫者皆莫名不知何故,隻說是心病,開了些清心開脾藥,入夜,楊鶴漠然起身,老仆已然在床榻邊哭成淚人,楊鶴對他說“莫哭了,這都是老爺的命,命該如此。給我找一根繩子,老爺自我了結罷。”不用想都知道,崇禎為此該有多麼恨他,現在隻有他自儘才能保全家人,不然就是九族儘滅的下場。
“老爺,你不能,不能想不開啊。”
“住口,老爺我守節,你敢攔我,置我於不義嗎。”楊鶴怒罵道。
“是,是,老爺。”老奴終於還是領命而去。
楊鶴苦笑一聲,道“這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非要闖。”皇帝無論是怎麼甩鍋,替皇帝背個黑鍋,也不至於要死。但誰能料到,今上是如此奇葩呀,他居然為了麵子,連江山都不要了。把如此要害之地,九邊之一的大同鎮交給王樸這種佞人,王樸得了大同,就是如虎添翼,龍入大海,從此再也不可製了呀,不就是企圖冤殺一個武將,哪怕坐實了,也就名聲不太好,自古有那麼多皇帝名聲不好,也沒見他們就因此遭際多大閃失。名聲而已,哪有江山要緊。
“皇上,你糊塗啊。”楊鶴噙著淚,慟哭失聲道“是老臣,害了你啊。害了大明社稷,唯有一死,萬死,我萬死。”當夜,楊鶴懸繩自儘,楊家對外聲稱,楊鶴積勞成疾,病逝。但是楊鶴在赴死前,留下來的一些話我有恩王樸,你們好自為之。
很快,王樸就得知楊鶴死了,還有他升官,成為了大同總兵,乍喜又乍悲,刺激來的太突然,王樸想破腦袋,也還是想不通,崇禎怎麼就把大同總兵給他了。隻能腦補是楊鶴死諫,感動了皇帝。但是楊鶴難道是他親爹嗎,難道王樸的這具身體其實是楊鶴的私生子。
“楊鶴,謎一樣的大貴人呐。”王樸和眾人在目瞪口呆之餘,皆感懷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