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雨歇!
唐瑛還想掙紮下去,卻再也找不到話來說,難道要阻止這場流血事件,隻能出賣李世民嗎?出賣李世民,等於把李世民推上斷頭台;而保住了李世民,就等於把李建成推上斷頭台。事實已經這樣,她無力回天了。她渾身的氣力已經用完,癱軟的身軀被高無庸使勁架起,踉踉蹌蹌地走向屏風的後麵。
“傅奕,你去吧。”望著唐瑛被高無庸攙扶而走的背影,李淵長歎一聲,衝傅奕擺擺手。
傅奕手腳並用,慢慢地起身退出了兩儀殿。退到殿外,傅奕抬頭看天,星空中群星依舊閃爍不停,似乎再向他訴說什麼。“不,我沒錯,我沒害人……”喃喃自語中,傅奕拖著蹣跚的腳步向宮外走去。天見可憐,他不想害秦王,也不想參與什麼儲宮之爭,天象如此,他不能不報。虛妄之說?不,這是天象示警,他的職責由不得他不上報。至於秦王會不會因此而……打了一個哆嗦,傅奕決定立刻回去,堵住耳朵,啥也不去想。
太監急速奔跑的聲音打破了宮城裡的寧靜,巡邏的禁軍看著秦王匆忙的身影走進了兩儀殿後,搖曳的燈燭把那個身影拉的很長,那種無言的壓抑傳了過來,讓這些軍士們都覺得這一晚有些冷。他們互相望了望,趕緊向遠處走去。
“二郎,你能給朕一個解釋嗎?”兩儀殿中,李淵讓高無庸把傅奕的奏折拿給李世民看了看,隨口問了這麼一句。
雖然承乾殿裡在積極準備著反抗,但李世民還是沒有想到,他的父皇,大晚上的把他叫過來,居然是給他看這樣的東西。
在聽到太監傳旨讓他前來的時候,李世民心裡甚至有了一絲解脫般的喜悅,他在心底期盼是唐瑛最終說服了他的父皇,雖然這樣的期盼有些不合時宜。在長孫無忌和房玄齡提醒了他不要胡思亂想的時候,他也想過,他的父皇叫他過去,或許是為了嗬斥他一頓,讓他不要再有任何幻想,他也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但是,李世民萬萬沒有想到,不,是根本就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他的父皇,不是嗬斥他,不是安慰他,而是帶著冷淡決絕的口吻,要他給一個解釋,一個無妄之言的解釋。雙手捧著輕的幾乎沒什麼重量的奏折,李世民此時隻感覺到它重似千斤,狠狠地壓在他的頭上,即便他已經做好了爭取自己命運的準備,這一刻,他還是被那種絕望到極點的痛苦所壓倒了。
望著平日裡豪氣乾雲、倔強不認輸的兒子此時麵如死灰,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句話也不會說的樣子,李淵瞬間湧上心頭的父愛,暫時戰勝猜忌與惱怒,一股憐惜之情在他心中展開,他歎了口氣“二郎呀,朕信得過傅奕,他斷然不會與你勾結。你也不用慌成這樣,朕若信不過你,就不會此時把你召來詢問了。你就說說吧,說說你的想法。”
李世民抬起沉重的頭顱,看向了李淵,他的父親,慘笑一聲,苦澀地回道“父親,您要兒子說什麼?是要兒子承認自己在謀逆嗎?父親,其實,您大可不必這樣費心,隻要您一句話,兒子就可死在您的跟前,為您去了這心腹之患。”
李淵皺了皺眉頭,其實,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用這個機會迫使李世民自願說出解散天策府,交出一切權力的話來,他就好借機宣布旨意,然後將李世民一家“保護”到宏義宮裡,等過上幾年,所有的一切都平定了,再給李世民一些能享受下去的富貴。這樣,既能保證了江山不出問題,也解決了兒子們的爭鬥,還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
可是,李淵沒想到,李世民的回話會是如此的直白,出乎了他的意料,讓他有些難以回答了“朕不過是想聽聽你對這個的看法,怎麼就變成逼你去死了呢?朕告訴你多少次了,隻要你懂得為子之道,為臣之道,朕就不會讓你有所損傷。”
李世民慘笑著,使勁搖了搖頭,他的父皇不是再與他討論親情,而是用了君臣之道來教訓他。將手中的紙張輕輕放在地上,李世民也更換了稱呼“父皇,您巴巴地把兒臣叫過來看這種東西,還讓兒臣給您一個解釋,您讓兒臣還能怎麼想?還能怎麼說?其實兒臣知道,這不是您的意思,所以,兒臣不想再做什麼解釋,也不想再苦下去了。父皇,兒臣的命是您給的,既然兒臣一定要死,兒臣倒寧願死在您手裡,也不願意死在自己的兄弟手裡。”
李淵輕輕歎口氣“朕知道,你們兄弟之間……唉,可你錯了,他們沒有傷你之意。”
李世民愕然了一下,繼而抬眼看向已經明顯失去了公平概念的父親“父皇,這些年來,多少人都在說兒臣與大哥爭,與大哥搶,可父皇,事實如何,您比兒臣我清楚呀!父皇,您仔細想想,兒臣可有虧負大哥和四弟之處?他們沒有傷我之意?父皇呀,他們一直想要致兒臣於死地呀,那種急迫之心,狠毒之情,竟似要給竇建德和王世充等人報仇一般!兒臣若真是因此枉死,不僅永違君親,就是真到了九泉之下,怕也要被死在兒臣手中的人們恥笑了,真是那樣,兒臣可真比死還難受了!”
李世民說的淒然淚下,匍匐在地的身軀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的悲切也感染了李淵,李淵的眼中也不由地湧起了水霧“二郎呀,朕是明白你,可你真的就沒做錯什麼嗎?是,朕知道,大郎防你、疑你,可他未有要你性命的心思。至於元吉,他的脾性你也應該了解,他和你之間……唉,其實,朕知道,他幾次三番對你下手,包括那杯毒酒,朕也訓過他數次了。二郎呀,朕心裡明白,在兒子們中,你的才具的確足堪大任,隻是,君臣位分已定,算朕負了你吧。朕還是那句話,隻要你以後能收斂形跡,謹尊臣道,朕保證不會有人來害你。等送過了四郎他們,你就搬去宏義宮吧,有朕來守著你,你該放心了吧。”
李世民猛抬頭看向李淵,過了好一會兒,才苦澀地搖頭“父皇的意思兒臣完全明白了。宏義宮,兒臣是不會去的,兒臣寧願去大理寺,父皇就在那裡為兒臣準備一間住所吧。”
“朕說了,不會要你死,你如此倔強頂撞,還真是冥頑不靈。”李淵又氣又心疼,指著李世民是一個勁地歎氣。
李世民卻是搖頭苦笑“父皇誤會了,兒臣不是要頂撞您,而是不想住到宏義宮去,因為兒臣再也不想看見某些齷齪之事了。”
李淵一聽這話,不明白了“你在說什麼?宏義宮原本就是朕賞你的地方,何來齷齪之事?”
李世民冷笑一聲“父皇呀,您哪裡知道,就在您的後宮嬪妃中,多少人在和太子齊王暗中勾結?他們聯手在您麵前詆毀兒臣,不僅是因為對兒臣的猜忌,還因為兒臣不肯與他們同流合汙,淫亂後宮。”
“啊?”一聲輕呼在屏風後響起,唐瑛太過吃驚,是脫口而出。
與唐瑛同樣吃驚的還有彆人,李淵要過了好一會兒才能消化完李世民的這番話,等他明白了這番話的含義,臉色已經變的蒼白無比,而那顆本來是充滿了憐憫的心,也沉到了冰水裡。他的兒子,他曾經給予無限期望的兒子,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居然膽敢這樣侮辱父親的嬪妃和自己的兄長。等李淵從萬分難堪的窘態中稍微有了些恢複後,他也徹底打消了是不是再給李世民一個機會的念頭。很好,在心裡冷笑數聲後,李淵終於下定了決心。
冷冷地看了看眼前這張還帶著淚痕的臉,李淵使勁放緩了聲調道“朕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在朕身邊發生。二郎,一直以來,朕都想息事寧人,保全你們每一個人,奈何你們兄弟委實讓朕難以安寢。朕想過了,你所說的這件事,實在有些駭人聽聞,朕不能隻聽你的一麵之詞,你敢和太子齊王當麵對質嗎?”
李世民的雙手握了又鬆開,鬆開再握緊,顯得他內心緊張萬分,半晌後,他才回答“敢。”
“那好。”李淵死死地盯著李世民的臉,冷笑道“你雖有這個膽,朕還是不信你的話。朕告訴你,若是此事是真,朕就廢了太子;此事若是你編造的謊言,朕就立即廢黜你的王爵,如你所願。實話告訴你,朕不相信大郎會做出這等卑劣之事,而朕,也不願意相信你敢欺君罔上,所以,朕要你們當麵對質。今日太晚了,明日早間,朕會召太子、齊王、裴寂、蕭瑀、封德彝、陳叔達、宇文士及等人前來,審斷此事。”
“是,兒臣聽明白了。”李世民低低地回了一句,目的達到了,他心裡卻沒有一點勝利的感覺,反而,那種撕裂的痛,依舊盤旋在心頭,揮之不去。
望著李世民低垂的雙目,李淵突然有種衝動,殺死這個兒子的衝動,這是他第一次冒出這樣的感覺,這讓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使勁平複一下心態,他淡淡地揮揮手“你回去吧。”
李世民叩了一個頭,慢慢地坐直身軀,再次看向李淵,他的眼中再次充滿了霧水。凝視了李淵一會兒後,李世民方起身,倒退著慢慢退出了兩儀殿,等他完全退出去之後,目光才算從自己父親的身上挪開。
李淵沒有回避李世民的目光,也一直這樣看著他,看著他的身影掩入黑暗中,淡淡的,莫名的哀傷湧上他的心頭,他的眼睛中,不知何時也充盈了淚水,此時,也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李世民離開兩儀殿後,仰首望了望黝黑的天空,抬手拭去眼角處的淚水,無聲地哀歎了一下,將滿懷的痛苦掩藏在內心深處。再次回頭望望兩儀殿的雕梁畫棟,他輕輕前行了幾十步,將身體隱入拐角處的黑暗中,靜靜地等著,等著從兩儀殿中出來的人。
自唐瑛離開承乾殿後,他和心腹們做了很多的設想,如今,設想的一切都有了結果,眼下,他不想再等,也等不起,更玩不起信任與不信任的把戲,所以,他在聽到屏風後傳出的驚呼聲後,就下定了決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