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淡淼撫了撫封淡研的肩膀,安慰道“眼下封氏於朝廷的利用價值所剩無幾,待陛下除廢你皇後之名,我就帶你離開,隱市做一介平民。”
封淡研欣喜的點了頭“好,一言為定。聽說哥哥要領兵出戰,刀槍無眼的你可要小心。”
封淡淼為平息她的焦慮,淺淺的笑了笑“傻丫頭,打不過我還逃不過麼。”
封淡研放下心來,忽而捕獲一個剛才被疏忽掉的問題,指著封淡淼的鼻翼質問“你老實回答我,可有意中人了?沒有的話本宮可要以皇後的名義指一名美姬嫁與你,做我嫂嫂。”
封淡淼神情恍惚了一瞬,想起父親說過,當一個男人娶了一個女人,這輩子都被套住了。他可是馳騁千裡的野馬,怎願被世俗所羈絆,不說妻室,隻他這個妹妹就已經把他牢套在朝廷上了,況且他見過美姬無數,不知為何從未心動過。他指扣敲著她腦袋,“呀哈,小蹄子你嘴貧,等你有了嫂嫂,看我還理不理你!”
封淡研頑皮,不信的問道“假話,哥哥若不是春心泛濫,天天跑去女支院作甚?”
他那是為掩人耳目才故作墮落,哎,燕雀焉知鴻鵠之誌。封淡淼抿了嘴,“我以為那是道觀。”
好蒼白無力的解釋,封淡研汗顏“哥……你不會一直以為那是道觀吧……”
“那不是道觀麼?”
——
汝縣。
一枚喚作“尉矢”的男子被老鴇從青樓裡轟了出來,他身上滿是灰塵,嘴角處一片淤青,看得出被暴打了一頓。他生得眉清目秀,卻泛著一股吊兒郎當的流氓氣息,他若一本正經,定是令萬千女子動容的對象。
尉矢吐了一口含著血色的唾液,淩厲的雙目不正經的嫖一眼老鴇,嬉皮笑臉道“黃媽媽,我又沒說不給錢,先佘著,改日我加倍風奉還。”見老鴇麵不改色,尉矢扯開上衣露出結實的肩膀,指著上麵一個紅痣,湊到她眼前吹牛皮,“你彆以為我還不起,看到沒有,肩上有痣,為挑國之大梁,我日後必是王侯將相,到時候彆說一個姑娘,一百姑娘我也玩得起呀。”
老鴇鄙夷的嘖嘖嘴“汝縣屬你最油嘴滑舌,但我不吃這套,你以後有本事就以後再來,現在沒錢還不滾回去種田!”
尉矢無奈,隻好搜尋自己的衣兜,好不容易掏出了一兩錢,支支吾吾的遞給老鴇,“一個姑娘五兩,我急著發泄,要不黃媽媽我倆湊合湊合?你也不值三兩吧。”
老鴇被氣得怒發衝冠,一把搶過他手裡的一兩錢,怒喝道“還不快滾,不然我叫人了!”
尉矢抹一把被噴一臉的口水,妥協道“不叫人不叫人,我走我馬上走。”
尉矢連忙轉身離開,嘴角卻浮出一絲得逞的詭笑。青樓是縣官時來玩樂之地,朝廷最新的消息往往走露於此,今天他收獲一則重大訊息,就是封淡淼領兵五千,鎮壓汝縣起義。他得趕緊把此則重大的信息傳告黎公——汝縣起義的首領。
一賣藕的十七來歲小生看到尉矢從青樓裡出來,連忙收拾了小攤跑回山裡去。
縣城外的蓬萊山深處住著一戶人家,主人姓舒名晉,賣藕的小生是他的門童。門童匆匆跑進屋裡,氣喘籲籲的說道“公子,尉矢他去了青樓。”
屋裡焚燒著一種不知名的香料,是各種藥材混合製成,味道清新淡雅,入鼻卻苦。舒晉從小患有怪疾,必須以香療身,又因身世淒慘,所以性格孤僻,還是個麵癱。門童回來前,舒晉正一個人靜靜的彈著古琴,緬懷過去,聽到門童的傳告,心緒驚瀾,頓被琴弦割破了食指指腹,溢出血來。
舒晉忽覺喉嚨裡癢得緊,忙從懷裡取出白色絲絹捂住嘴巴不停咳嗽,片刻後才歇停了下來,虛弱的撐著眼皮,“今天的藕買了多少錢。”
門童還以為他會追問尉矢,不料他卻心不在焉。門童愣了愣,回答道“贈了一些給起義的人們,剩下的隻賣了三文。”說罷,把錢放在了舒晉的桌案上。
“蘇合香可買來了?”
門童搖了搖頭“城裡又三家藥鋪關門了,沒有買成。”
舒晉輕輕點了頭“你去做飯吧。”
“是。”門童退了出去。
舒晉指腹的血滴染在白娟上,那刺眼的血漬看得他心驚惶恐,這病情一日日加重,他必須儘快找到新的香料來替代尉矢的體香。話說他六歲那年某日夜裡撞了邪,從此咳嗽不斷、渾身酸脹、困乏不堪,舉國上下請遍良醫都無能醫治,眼看他快氣絕身亡時,一位道士帶著門徒前來診治,雖然還是看不出病因,但他聞到小道士身上的體息後呼吸就穩暢起來。他父母便花重金把小道士買下,強留在他身邊,從此“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尉矢便是那小道士,奈何今時今日,尉矢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不能因為自己的病情而耽誤他終身。何況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到頭來還是要分道揚鑣。尉矢有宏圖大誌,即滅刑而平定天下。而自己答應過娘親,要過閒雲野鶴、無羈無絆的生活。
尉矢叼著狗尾巴草洋洋灑灑的從門外進來,看見舒晉白絹上染著血跡,觸目驚心,連忙跑過去把他擁在懷裡。“你是不是有事瞞我,都咳出了血,為什麼不跟我說。”
舒晉埋頭在他懷裡深深吸了口氣,感覺順暢了些許,但不似從前舒坦,蹭開他,坐直了身子,“身上好重的胭脂味,我聞著不習慣,你坐遠些。”
尉矢忽覺不妙,眼前這半死不活的男人心思縝密得狠,他若是生氣,痛罵自己一頓也就罷,不說話才最要命。“今天路過青樓,被潑了一身的洗澡水,你白絹上的血是什麼回事。”
“手指割破的血而已。”
“原來是這樣,”尉矢透了口氣,遞上一包草藥,“給你捎了些藥來,還有五兩銀錢,你的氣色好差,可有按時吃藥?”
舒晉無心在自己的病情上多做解釋,倒是尉矢此去投兵,一走就是一個月,還不知他情況如何“汝縣一共多少人起義?”
尉矢隱隱體察他心情不悅,老老實實回答“共有一千零八十人。”
舒晉自己斟上了一杯熱茶,優雅的籲著騰騰熱氣,喝下一口,不屑道“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尉矢眼睛瞪得老大,“你在說我自不量力了?”
舒晉沒有回答,似乎在無聲的反問難道不是嗎?
尉矢見舒晉高冷的姿態,更是刻意買起關子“待我拿下封狗人頭,到時候你可彆仰慕我。”
舒晉被觸到敏感的神經,“封什麼?”
尉矢暢懷大笑起來,挑釁的問道“哈哈,如果我說朝廷派封淡淼來鎮壓汝縣,你會不會跟我去投兵?”尉矢凝視著舒晉深邃的雙眸,認真的勸道,“我是勢必要反刑的,你若不隨我,自己要多用心身子,你若是隨我,一路上還有個照應。站在我的立場,我自是希望你投軍,你讀的書多,足……足智多謀。”
在說“足智多謀”的時候尉矢頓了頓,其實他想說“心機婊”。
舒晉語氣恢複到波瀾不驚,“漢高祖雲‘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行軍打仗的前提是擁有一個複雜完整的體係,黎公的義軍裡可具有此類人傑,若無,我不會出山。”
尉矢眼神多一份迫切,“你去了不就有了嘛,你一個頂倆,能做丞相又能做軍師……”
“誰有能耐做將軍?”舒晉失望搖頭,“而且黎公怯懦,無能為主。你連主子都跟錯,已經輸在了第一步,還妄想滅刑?敢說不是自不量力。”
尉矢“舉國十幾支起義軍,那你說誰是真主,我好去投奔。”
“無。”舒晉不留餘地的冷冷吐出一個字,見尉矢臉色越來越差,不願再打擊他,轉問,“你亦知封氏隻是朝廷的一條狗,殺了他能代表什麼。”
尉矢“他是你殺父仇人的兒子,殺了他給你解解悶。”
封氏是他的仇人,他便是酈國的遺王子。當年封源掛帥,坑殺酈國三十萬大軍,一舉取下酈公首級。這滅門深仇,他不敢忘。
舒晉側身往門前的蓮池望去,目色無光,“你以為殺掉封氏,鏟平刑國,我就能解悶了嗎。”
尉矢知他又浸到回憶當中,感到話不投機,“我不以為。該說的我都說了,明天黎公要舉行祭天儀式,你去不去看熱鬨。”
“去,”舒晉淡淡的回應,尉矢第一次見他這麼爽快,眉梢揚起了喜色,那知他不鹹不淡的補上三個字,“去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