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世界的歎息!
在難民離開的前一晚,米洛卡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他已經習慣了莉麗婭的提醒,不知為什麼,他從未對牆那頭傳來的“咚、咚”的聲響感到煩躁。也許是莉麗婭的話勾起了他的好奇?人的心中真的藏著足以複仇的力量嗎?亦或是莉麗婭的熱情打動了他,讓他清楚地感受到並沒有淪落為孤身一人?然而困擾米洛卡的事情卻不是這些問題,真正讓米洛卡無法安睡的,是今晚異常的安靜——從午飯後莉麗婭離開了房間,牆那邊再沒響起“咚、咚”聲。
莉麗婭從午後就一直趴在長廊的欄杆上,注視著難民們一點點拆掉帳篷,收拾行囊,接收他們的部隊明天清晨就會抵達,為了不丟棄他們最後的家當也不至被隊伍落下,很多難民寧可今晚就和衣睡在地上。莉麗婭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失落從何而來,她隻知道這樣發呆,對幫助心情好轉沒什麼效果,但她就是提不起興趣去做彆的事情。這一切都被莉麗婭的師父看在眼裡,可他什麼都沒說,隻是靜靜地看著,仿佛他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似的。
午夜,米洛卡終於鼓起勇氣走到牆邊輕敲了兩聲,“咚、咚”,牆那邊卻沒有回應。“大概是已經離開了吧。”米洛卡心裡想著,整理好包裹準備去城堡大門那等待天亮,他知道和難民一起遷徙並不容易,稍不小心就會被大部隊甩下,而難民們隻想著活命,沒人在乎身邊的陌生人是不是少了一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孤身一人被拋棄在荒野,怕是活不長了。
“活下去是一切衝動行為的前提。”米洛卡銘記著索蘭亞說的這句話。
打開門,米洛卡意外的發現莉麗婭就趴在欄杆那。而莉麗婭聽到開門聲,馬上轉過身看著米洛卡,這場景就像他們第一次相遇。實際上,他們也不過是見第二麵,可感覺卻像是久違的老朋友。
“你現在就準備走了?”莉麗婭問。
米洛卡搖了搖頭說“不,隻是提前準備好,反正睡不著,我想去大門那等著。”
“肩上的傷好了嗎?”
“偶爾會有一點痛,還沒痊愈吧,不過已經沒什麼影響了。”
“那我們來決鬥吧!”莉麗婭像是突然來了精神,伸出手邀請米洛卡。
第三次,米洛卡在莉麗婭的熱情麵前無所適從。
“你不記得啦?我之前就說過哦!等你傷好了,我們就來決鬥。你不想獲得複仇的力量了嗎?”
“可是我”米洛卡正猶豫不決,莉麗婭卻風一般跑到了樓下的空地,那本是塊操練場,現在難民們都擠在大門那邊,沒了帳篷,操練場才展現出它的原貌。
“來吧!就當是給我的臨彆禮物,下來痛痛快快地打一場!”莉麗婭站在操練場的中間,朝樓上的米洛卡揮手喊著。
莉麗婭的喊聲招來了衛兵的注意,而在城牆東北角的箭塔頂端,城堡指揮官正饒有興致地觀賞著樓下發生的事。
“大人”隨行護衛上前向指揮官請示,卻被指揮官抬起手打斷了。“由他們去吧,我倒是對那名劍士的能耐很感興趣。傳令各崗,不要插手。”指揮官說道。
“真的要打嗎?”米洛卡站在操練場中間,麵對著莉麗婭。
莉麗婭顯得有些不耐煩了,朝米洛卡嚷嚷著“彆婆婆媽媽的,你帶著劍不就是為了成為更強的劍士嗎?你不跟我打,早晚要跟彆人打,真到了生死相搏的時候,你還這麼磨蹭怕是有幾百條命都不夠死。”
“可是”
“少廢話,我動手啦!”正說著,莉麗婭忽然俯身前衝,揮拳直奔米洛卡麵門。
莉麗婭的突然發難嚇得米洛卡亂了陣腳,驚慌中僥幸躲過這一拳,卻被莉麗婭另一隻手重擊小腹,身體幾乎脫離了地麵,接踵而至的邊腿更是直接把米洛卡掀飛出去。騰空的米洛卡艱難地調整姿勢,好不容易才單膝跪著落地。
“你就這點本事?快拔劍!不拔劍算什麼劍士!”莉麗婭不滿地喊著,話音剛落就耍了個漂亮的前空翻。
米洛卡完全沒料到莉麗婭的速度與力量能達到如此程度,被她行雲流水般的攻擊打得暈頭轉向,下意識遵從了她的催促,站起身就要拔劍,沒想到手腕正中莉麗婭的前空翻下劈,剛出鞘一半的劍又被壓了回去。米洛卡的動作都在莉麗婭的預判之中,下劈封了米洛卡的劍,平穩落地莉麗婭借勢一記手刀掃向米洛卡的脖頸。這手刀著實嚇了米洛卡一大跳,他下意識地抬起左肩硬擋,順勢側滾了幾個跟頭才拉開和莉麗婭的距離。
在黑岩城的時候,米洛卡見過黑牢裡的格鬥家用手刀襲擊狂戰士,那瘦小的格鬥家一刀劈在狂戰士的脖頸上,身體健壯的南方“瘋子”立馬老老實實地癱倒在地,險些沒了命。後來米洛卡還特意問過,貝恩說這是東島傳來的格鬥招式,快而致命。
“這哪是要分勝負,擺明了要我命。”米洛卡想著,趁著莉麗婭沒有貼上來攻擊的空檔,迅速拔出劍主動出擊。上撩、反側上撩、橫掃,米洛卡連出三劍,卻被莉麗婭側身、再側身、後手翻輕易避過,狡猾的莉麗婭還不忘在後手翻躲過一劍後猛踢米洛卡的下巴,踢得米洛卡連連後退。後手翻落地,莉麗婭壓著身子衝上前又施了一招鐵山靠,再一次把米洛卡撞飛出去。
“雖然有點劍士的樣子了,但再這麼半吊子,當心真被我打死哦!”莉麗婭挑釁地朝米洛卡勾勾手指,又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不知什麼時候,莉麗婭的師父也站在療養所的長廊觀看起這場決鬥,他無奈地搖搖頭,歎息道“一塌糊塗的拳法。”箭塔上的指揮官卻並不這麼想,在他眼中,少女的攻勢迅猛淩厲,步步緊逼壓得對手難以喘息,招式雖談不上變幻莫測,卻也是處處精巧,恰到好處。
操練場中的局勢從米洛卡成功阻礙了莉麗婭的邊踢開始逐漸轉變。為了避開莉麗婭強有力的邊踢,米洛卡扭轉手腕使本來立在身側用來防護的長劍從劍麵向外轉變成劍刃向外,這一舉動雖然把兩人都置於劍刃的威脅,卻也逼得莉麗婭勉強收腿失去了重心。在莉麗婭的預判裡,即使米洛卡靠著長劍硬接下這一腳,她也可以繼續出拳猛擊米洛卡的胸膛,米洛卡的姿勢斷然來不及防禦這一擊。然而莉麗婭萬萬沒有想到米洛卡會出了這樣的奇招。
一招得手,米洛卡迅速用劍柄狠砸莉麗婭的肩膀,單腳著地重心不穩的莉麗婭一個趔趄躺在了地上。隨後的對決中,米洛卡使出了大量奇招,比如在莉麗婭踢腿攻擊時用劍尖刺向她著地的腳、用劍刃逼著莉麗婭後退時勾住她的腳跟、在莉麗婭前衝時猛地把臉貼上去嚇她一跳,這些奇招都成功地妨礙了莉麗婭連貫的攻擊,為米洛卡創造了有利的進攻機會。然而在旁人看起來,米洛卡的招式頗有些地痞流氓街頭械鬥的滋味。
“好一套自由劍術!”箭塔上的指揮官對米洛卡的招式不禁拍案叫絕。同樣身為劍士的指揮官自幼學習著保守派劍術,成年後的他已經可以用一柄長劍構築銅牆鐵壁,然而深諳保守派精髓的他卻不願意停止於此,相信“劍術的境界沒有終結”的他開始研習激進派劍術。憑借自身的天賦異稟和辛勤刻苦,他的劍術突飛猛進。但兼修保守派與激進派兩派劍術的他始終被一個問題困擾著——當兩派劍術都已登峰造極,劍術還有更為精妙的境界嗎?這個問題直至他遇到了克萊昂才被解答。
帝國曆二百一十九年初春,北帝國發起了第四次南征,領軍的是格拉瑞亞家的克萊昂——他有許多稱號,雛鷹公爵、帝國利刃、聖劍將軍、傳奇劍聖——一名年僅二十六歲的大元帥。克萊昂是個軍事天才,他率領帝國軍團破解了“大裂穀詛咒”,向南一路長驅直入,打到了黑岩城下,差一點就滅掉與帝國對峙了二百多年的南蠻。克萊昂亦是名平易近人的將軍,他的親衛隊隻有四個人,都是從格拉瑞亞家族境內選拔出來的劍術高手,但克萊昂卻常常笑著說“我一隻手就能放倒你們四個,還要什麼親衛隊,去去去,圍著我轉還不如回家生孩子。”他很關照自己的部下,經常說起這種趕部下回家的玩笑,然而能輕易擊敗自己的親衛隊卻是千真萬確。克萊昂的親衛隊從來都對他的笑話不以為然,認為那隻是克萊昂關心部下的說辭,畢竟克萊昂和親衛隊都未曾在戰場上使出全力去廝殺——他們都有更重要的職責。黑岩城攻城戰的尾聲,不忍眼看士兵犧牲的南蠻王子要求比武判決,雙方各派五人,五局三勝,克萊昂爽快地答應了。南蠻派出了四名武藝超群的將軍和號稱“第一勇士”的三王子,北帝國軍則由克萊昂率領親衛隊應戰。南蠻武士以驍勇善戰冠絕大陸,北帝國的劍士力戰不敵,連敗兩場。眼看戰況危機,克萊昂提前上陣,剛巧對上了想要速戰速決一舉獲勝的南蠻三王子,如此重量級的對戰讓兩軍都沸騰了,戰鼓和呐喊震徹天際,連黑岩城的牆壁都為之顫抖。然而這場對決卻沒有預想中那樣激烈,開戰的號角聲尚未消散,克萊昂已經取下三王子的首級。兩軍將士都看傻了眼,隻有實力超過克萊昂親衛隊的高手才能體會到這位聖劍將軍的劍術之精妙——那是不拘泥於兩種劍術流派,揮灑自如的絕世劍術。十七年後,克萊昂的自由劍術廣為流傳,卻少有人精通此道。此刻,為數不多的自由劍術高手之一正站在箭塔上為自己物色傳人。
被米洛卡壞了節奏的莉麗婭越打越急,反而露出了更多破綻,戰術一錯再錯。米洛卡則越戰越勇,幾次三番把莉麗婭擊倒在地,可惜始終沒能把莉麗婭的退路封死,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打了幾十個回合,莉麗婭終於在第十七次倒地後不再反擊了,米洛卡果斷地把劍尖抵在莉麗婭的脖頸。
“不打了?”米洛卡問道。
“不打了,流氓。”莉麗婭不甘地回答。
米洛卡收起長劍伸手想拉莉麗婭起來,剛握住手,卻被莉麗婭一腳踹在小腹上把他整個人摔了過去,兩個人就這麼頭對著頭,成大字型躺在地上。
“是我反敗為勝了哦!”莉麗婭狡辯著。
“嗯,”米洛卡茫然地望著星空,似是而非地答應著,“告訴我吧,我想為養育我的親人們報仇。”
“打了這麼久,你還沒感覺到嗎?”莉麗婭反問道。
“啊,那個啊,我懂了。”米洛卡答道。xh:2182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