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自己看吧。”伏念遞給顏路一卷書信。
“扶蘇來訪儒家……”顏路凝眉道。
我十分不解,扶蘇不是私下已經來過幾回,這次為何如此鄭重其事?
伏念道“送信來的正是勝七。”
張良憂慮道“公子扶蘇日前在海月小築遇刺,此案撲朔迷離,風波未定。扶蘇此時如此鄭重造訪小聖賢莊,且遞送拜帖之人非宮廷侍從,其中用意,令人不安。”
“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伏念一臉穩重並沒有特彆的神色變化,
“隻怕我們雖然無辜,但帝國卻未必無心。”
伏念頓了頓,斂眉道“子明,子羽,這幾日都沒有看到,他們去哪裡了?”
張良神色閃了閃,恭謹道:“稟師兄,如果我判斷不錯,他們此刻應該在蜃樓之上。”
“蜃樓是帝國重地,他們好端端不在這裡專心念書,卻身處如此險要之所,豈不同樣令人擔心?”伏念語氣沉了幾分,又帶著一絲告誡道,“趨吉避凶,人之本性,福禍無門,唯人自取。”
“大師兄誤會了,這次刺殺並非……”張良一臉鄭重想解釋,又被伏念打斷。
“我知道不是墨家所為,蒙恬遠調北疆,公子扶蘇隻身留在桑海,李斯趙高名為輔佐,實則心意難測,一時間,羅網陰陽家墨家流沙道家名家齊聚,而這次影密衛章邯又進駐桑海,一股股巨力不斷彙入,桑海平靜的海麵下已經醞釀起驚濤駭浪一觸即發。海月小築這次刺殺事件,原因隻怕更讓人思量。”
張良頷首道“無論哪一方勢力刺秦選擇扶蘇分明多此一舉,扶蘇若是遭遇不測,仍有其他皇子可繼位,並不能危害帝國的根本,反而無謂的引火上身。”
伏念麵色端嚴,語氣肯定:“扶蘇政見向來與始皇帝有所出入,仁厚之心天下人皆知,也是民心所向。而齊魯之地,投降秦國雖然屈辱但避免了戰火,民眾得以養息。所以,此次刺殺因國仇家恨的可能性極微,而主謀很可能就來自帝國內部。”
伏念一語道破案件背後的隱情,張良儼然作揖“師兄明鑒。”
“子雨,扶蘇可曾與你談起過他對儒家是何看法?”
伏念如此直接拋過來這一問,讓我也一愣。張良垂眸似有沉吟,臉色凝了凝。
好一會兒,我斂回了神,訕訕道“十分信任。似乎也有意重用儒家,倡導德治。而且刺殺當日我受公主之邀也在海月小築親眼所見刺殺全程。這個巧合,不知是不是也能排除一些儒家的嫌疑。”
伏念麵無改色,隻是踱了幾步,沒有再說什麼。
張良又道“扶蘇雖為皇長子卻無實權,即使他不懷疑,恐怕有另有居心之人。此次刺殺如果推測沒錯,很有可能就是趙高所為。趙高手下六劍奴出現在現場名為護駕,實為掩蓋真相,以他們的能力要刺殺絕無失手的可能,必有更深的陰謀。或許是真有殺心但當時刺殺行動已被暴露,六劍奴更加不能出手;又或者他隻是想刺探扶蘇真正的實力而有另外不為人知的企圖。但唯一不變的就是要栽贓嫁禍儒家……丁掌櫃的失蹤和此事必然有所聯係。”
昨日海月小築最後一團綠色的煙霧彈消散後,的確出現六名劍客,應該就是張良說的六劍奴。案發現場看似是假扮李斯的刺客在混亂中殺死了同夥然後逃脫,實際上六劍奴也的確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殺人滅口掩蓋真相。
顏路沉吟道“那李斯和此案……”
張良神色冷了一冷,道“因為刺客就是假扮成了李斯而行刺,所以他應該不知道計劃。但恐怕把矛頭指向儒家也有他背後的一把助推。而他的目的當然是……”
蒼龍七宿。
伏念沉思片刻,交代道“子雨,扶蘇來訪當日羅網陰陽家都會隨同,想必莊內風聲鶴唳,你也隨我們一起接待,在明處比在暗處更加安全。”
“是,掌門師兄。”
出了前廳,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直沒問張良。
“子房,刺殺當日我見到了盜蹠,他怎麼會……”
“盜蹠已經被影密衛章邯抓獲。”
我一驚“什麼?被抓了?”
張良語氣多了一份沉重道“我查到了丁掌櫃被關何處,之後盜蹠便主動請纓,混入監獄救丁掌櫃。”
我擔憂道“這……盜蹠出現在刺殺現場而且被抓,刺殺真凶的矛頭又指向儒家,李斯早已經懷疑儒家窩藏墨家叛逆,這樣子看來儒家如何明哲保身?”
“事情遠遠沒那麼簡單,不僅小聖賢莊風雨欲來,帝國內部對儒學恐怕也是極為排斥。我得到消息,早在李斯來桑海之前,朝堂之內就發生過激烈的爭論,正是大儒淳於越前輩和李斯爭鋒相對,嬴政雖然沒有直接針對儒家有所動作,但從之前李斯來訪儒家的態度看來,嬴政心中早已忌憚儒家的存在。而李斯也會極力鼓動嬴政壓製儒家,一方麵號稱杜絕儒者以古非今,以私學誹謗朝政,一方麵也是為了得到自己法家絕對的掌控權,鋪平他的仕途,消除阻礙。”
“扶蘇卻還不明他父皇的心思……還認為……”
我心中唏噓,又不免疑惑。張良說的此事根據曆史的記載不就是直接導致焚書事件的導火索嗎?應該發生在焚書當年,不應該發生如此早。
這些日子以來,我也發現這個時空發生的一切和曆史有太多的吻合,但是又有太多太大的出入,這到底是為何呢?曆史的誤差真有那麼大嗎?總有種感覺,這一切的表象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很不簡單的真相。
張良繼續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況如今各種跡象表明儒家已經很難自清。在此事上,扶蘇能糊塗點倒是對他更有好處,如果他明晰了嬴政的意圖,以他的性格,恐怕當中隔閡難以避免,對他來說直接影響他在朝堂之中的勢力。”
我心裡沉了沉,正是扶蘇和嬴政的政見隔閡而引發的一連串事件,讓扶蘇走向一條不歸路,這個導火索終會爆發。扶蘇還說會儘力說服嬴政讓我留在儒家,以現在的形勢看,他真的可以嗎?
我渾身一凜,臉色煞白。如果嬴政執意把我留在帝國,是否意味著我必須逃亡了嗎?但這樣又會把儒家置於何地?我該何去何從?
這點張良不會不明白不會沒有想過,他會如何做決定呢?
我想問他,但是卻不敢問,怕聽到不好的答案。是逃避也好,是自我安慰也好,就這樣走一步看一步吧,說不準在他的運籌之下還會有其他的轉機,一切隻是虛驚。
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屋裡。
他迎向我,眉眼間頗有些溫情,握住我的雙腕,問“雲兒,又在想什麼?”
“沒事。”
我微微一笑,雙臂環住他,窩進他懷裡,隻想卸下心裡的包袱安靜地撒會兒嬌。
他可是千古謀聖啊,我要相信他。他答應我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就一定有辦法能做到。
“雲兒。”他輕輕喚了一聲,遲疑了片刻,又問,“公主為何會突然誤會你……”
我腦袋嗡了一下,不知道作何答。
他輕憐道“雲兒昨日在海月小築是不是又被嚇到了?”
什麼都瞞不住他,我蹭著他的肩膀點了點頭。
“雲兒氣血虛鬱之症,還需多加調理。”
他幽幽輕歎了聲,不再說話,隻是用力把我摟的更緊。
彷徨的心被他的懷抱柔軟包裹,溫暖地讓人想流淚。
就想這樣賴著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少一天都不情願,都不舍得。
注
曆史記載的淳於越(扶蘇的老師,儒家)與李斯的朝堂爭辯是發生在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直接影響了當年的曆史事件焚書。
博士齊人淳於越反對當時實行的“郡縣製”,要求根據古製,分封子弟。丞相李斯加以駁斥,並主張禁止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學誹謗朝政,並迎合秦始皇統一言論的需要,上表焚書。
此處根據秦時情節的需要把此朝堂事件做了提前(但還未發展到李斯上表焚書),以吻合秦時中嬴政對待儒家的態度。(但在曆史上,在‘焚書坑儒’前儒家並沒有受到秦統治者的排斥,相反,秦始皇是重視儒家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