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路這才看見方才周浦深的那一槍打在了哪裡,他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普通子彈竟然可以造成如此之大的破壞力。
原本的歐式拱門已經完全被周浦深的那一槍轟成了粉末,大量的石塊亂七八糟地堆在門口,鐵質的門框彎曲成了兩截,倒塌之時撞在了黎晝的身上,將他那把槍撞出老遠。
周浦深將岑路靠在離黎晝很遠的一張桌子上,因為怕岑路二次受傷而不敢再移動他,更不敢看他。接著走到黎晝身前,撿起槍拉上保險栓,像扔鉛球似的扔得遠遠的。
其實他即便不做這些黎晝也不會再有力氣反抗了,方才在爆炸中坍塌的門框正中他的後腦,砸得他一陣昏厥,支持不住朝前倒過去,正好給岑路擋住了大部分飛濺的磚塊。岑路看了他一眼,隻見那人滿頭的血,粘稠的血液從他的頭上一汩汩地冒出來,混著灰塵臟兮兮地貼在臉上,顯然已經是出氣比進氣多了。
即便連槍都脫手了,他卻還是緊緊地將岑路默出來的那幾行字跡握在手裡。
岑路彆開目光,低聲對周浦深說了句“給他個痛快吧。”
周浦深點點頭,似乎站在黎晝身邊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走到了岑路身邊,在岑路身後蹲子,虛虛地伸出雙臂籠著他,那姿勢幾乎是要把岑路抱在懷裡,從他背後輕輕地伸出一隻手。
岑路感覺到周浦深的手掌很溫柔地覆在他的眼皮上,少尉的手掌很大,也很溫暖。
“砰”地一聲槍響。
岑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刮蹭過周浦深的掌心。
周浦深見那人徹底不動了,垂下了槍口,眼光瞥見了岑路耳朵後麵的傷口,一下子呼吸急促起來,眼光亂掃想去看他是否還有其他地方受傷。
岑路感受到了擁著自己的雙臂一時間顫抖起來,以為周浦深也在方才的爆炸中受了傷,連忙上下打量他,眼神轉了一圈之後卻著實沒有發現男人有什麼明顯的傷口,於是問他“你怎麼了。”
周浦深的呼吸粗重,靠著岑路的胸脯像拉風箱一樣地響,斷斷續續地開口“剛才……”
岑路撇了一眼已經死透了的黎晝,轉念一想還是活人的情緒更重要些,於是發自內心地朝周浦深表達自己的感激“剛才多謝你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死透了……”
周浦深在聽到岑路說出“死”那個字的時候突然搖晃了一下腦袋,像是想要趕走一隻討厭的蒼蠅。他低著頭,削得短短的頭發被汗水浸濕緊貼在耳邊,毫無防備地朝著岑路露出了後頸“哥,彆這麼說……”
“我是說真的,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我剛朝哥開了槍!”周浦深突然吼出來,眼睛發紅,像是困在籠子裡不得章法的野獸,兩手抓緊了岑路的手臂,痛得他臉色變了變。
如果……方才的那顆子彈打到岑路的話……周浦深覺得哪怕隻是想到這種可能性,他都無法抑製想要朝自己腦袋上開一槍的衝動。
他為什麼沒有聽岑路的……
他為什麼不能等到黎晝打完所有的子彈,這樣就可以毫無風險地救出岑路……
周浦深心知肚明自己是被黎晝說的那句“不知是死是活”激怒了,隻是即便他心底清楚黎晝在用激將法,他都平息不了胸腔裡熊熊燃燒的怒火,隻想把那人碾成泥。
因而,他便對自己更加失望,更加無法麵對岑路。
男人掙紮著想要起身,軍裝裡麵穿著的內襯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汗水浸透。周浦深搖搖晃晃地想要離開岑路,卻突然被人拉得一個趔趄,重新跪坐在地麵上與岑路麵麵相覷。
岑路的臉距離他實在是太近了——周浦深甚至能夠聽見他的呼吸聲,能聞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皂角味道。
原本被憤怒染成了紅色的視線慢慢消散開了,慌亂重新占據他的大腦“哥——”
岑路一用力,環繞著周浦深的雙臂將他緊緊擁在了懷裡。滿身掛彩的男人像是渾然不知自己的狼狽相,倒是極有耐心地將右手附在周浦深的脊柱上,一下一下地給懷中人順毛。
“彆怕,彆怕,”岑路的下巴擱在男人寬闊的肩膀上,“哥罩你。”
周浦深趴在岑路的背上,麵龐直直麵對著玻璃窗上的彩繪,微微瞪大了眼睛。心底的那股焦躁似乎正在一點一點被那隻在自己身上撫摸著的手排出去,滿腔的戾氣也隨著那人溫暖的體溫漸漸消減。
周浦深兩隻手臂軟軟地垂在身側,卻不敢伸手回抱岑路。
教室外響起了姍姍來遲的警笛聲,將兩人的思緒拉回現實。岑路回過神來,放開了周浦深,見對方眉頭深鎖,卻再無那股殺伐之氣,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兩人站起身子,目光一齊落在了黎晝的屍體上。
能在戒備森嚴的帝工大為非作歹至此,這人背後到底是何方神聖?
岑路垂下眸子,突然覺得,從今以後的日子大概不會再有一帆風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