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切不開皮膚,該怎麼引出淤血,治療傷勢?”
“雖然獵魔人的自愈能力很強,但淤血堆積,阻滯血液流通,肌肉生長恢複,對獵魔人而言,依舊是致命的……”
治療室裡突然安靜了下來。
眾人冥思苦想。
維瑟米爾根據幾百年狩魔的經驗,其實想到了一個方法,但太過荒謬,令他一時有些猶豫。
正當伊安娜手中冒出柔和的金光,準備再檢查一遍時……
“I……”
“艾林說話了!”萊莎立刻站直了身體。
“什麼?”
眾人都屏住呼吸,伊安娜將耳朵抵在艾林的嘴邊。
“埃……邇……殺……”仔細聽了一會兒後,她抬頭疑惑地問道,“埃邇殺是什麼意……”
“是艾爾莎……艾爾莎……”萊莎急切地出聲,打斷,“是艾林那把劍,他親自取名字,狩獵許多大型魔物的那把銀劍……”
艾爾莎是艾林取名的嗎?
維瑟米爾的想法得到當事人印證,剛興奮地張口,聽到萊莎的話愣了愣,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我也聽說過,”南尼克微微頷首,“《北方來的死神騎士》,吟遊詩人尤彌爾譜曲的,很多傷者都喜歡唱……”
“……十四歲艾爾蘭德的年輕騎士,為他摯愛的銀白長劍,取名艾爾莎……”
她輕輕哼唱了幾句。
還有吟遊詩人寫詩作曲了?
維瑟米爾嘴唇一抿,下意識抓緊了手中的寬簷帽,帽簷都抓出了褶皺。
他張了張嘴,本打算說清楚,艾爾莎其實是他的劍,是他耗費半生積蓄打造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但想了想……
他該怎麼解釋,他的銀劍居然在艾林那臭小子的劍鞘中?還因為艾林的事跡而揚名?
啊!
那是我的劍啊!
我的劍!
“銀劍……”伊安娜挑了挑眉毛,看向豎在牆邊的兩個劍鞘中,銀色劍柄,弧度最優雅的那一把。
“所以艾林的意思是用他的劍……”
“銀劍能切開他的皮肉。”維瑟米爾臉色有些蒼白,嘴角抽搐,經過一番掙紮,現在還是艾林的事情更重要。
“鏘!”
他走到牆角,熟練地抽出艾爾莎。
不知為什麼,許久沒有揮舞這把劍,他竟感覺手感有些陌生。
劍柄觸感冰冷得像是在拒絕他。
“可銀劍……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不是……”南尼克語氣古怪地看著治療台上的少年。
維瑟米爾看著銀白的劍光沉默。
“試試吧,伊安娜嬤嬤,”萊莎出聲打斷了治療室中的古怪氣氛,“既然是艾林說的,一定沒錯。”
“那就試試。”伊安娜和南尼克對視了一眼。
獵魔人的長劍很重,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突變的力量,斬斷獵物的骨頭,甚至比一般的騎士長劍都要重得多。
而且越是劍術高明且年長的獵魔人,用的劍便也越重。
作為幾百歲的獵魔人大師,維瑟米爾曾經的摯愛艾爾莎的重量,自然不是垂垂老矣的伊安娜揮舞得動的。
南尼克和萊莎也不行。
因此,隻能由伊安娜標記位置、力量、深度,然後讓獵魔人大師把控,像是在果核上雕花般,在艾林的後背,還是四肢的淤血處,劃出合適的傷口。
幸好。
維瑟米爾不僅是用劍的大師,解剖魔物素材的大師,甚至長遠的時間中,久病成醫,受到過的各種輕重傷勢,讓他對獵魔人體內的結構了如指掌。
其實銀質的匕首,梅裡泰莉神廟並不是沒有。
隻是神廟內的銀質匕首,都是儀式用品,要麼純銀質軟,要麼根本就沒開刃。
“嗤~”
“嗤~”
暗紅壞死的血,仿若一道道血劍,自細小的創口噴出。
眨眼間的功夫,整個治療室都彌漫著濃濃的鐵鏽味。
萊莎不忍地眼含淚珠,呼吸急促。
她下意識想要側頭避開這畫麵。
“獵魔人不是在戰鬥,便是在前往戰場的路上,艾林更是其中最獨特的一個,”伊安娜注意到了,語氣淡淡地說道,“好好看,以後你總會要用到這份知識的。”
緩緩起伏的血肉上,幾乎到處都是噴血的創口,白色的床單都被染得通紅。
但萊莎隻得強自忍著心臟忽上忽下,令人慌亂的失重感,顫著眼皮凝視著眼前血腥一幕。
因為她知道,伊安娜說的沒錯。
而認識到這一點,萊莎惶恐至極,不得不將眼睛瞪得更大。
她忽然發現,自父母故去之後,她最容易失去的人,竟然不是伊安娜嬤嬤、姑媽、南尼克和莎迪亞,而正是眼前這個年齡比她還小的少年。
即便被眾人高舉為艾爾蘭德的英雄,可怕的妖靈的克星,最年輕的獵魔人大師,揮舞銀劍散布死亡的藍死神……
但死亡就是死亡……
正如父親不會因為恪守仁慈忠誠的騎士美德,就能免於被死神的鐮刀收割……
戰無不勝的英雄,也會虛弱地躺在被染紅的白布上,下一秒微弱的呼吸似乎就會停止。
獵魔人,是這個世界上靠近死亡的職業。
無論是哪個方麵……
莫名的急迫感催促著她。
仿佛她隻要錯過眼前寥寥幾秒鐘,便可能在下次、下下次、或以後某一次,因她此刻的疏忽大意和膽怯徹底失去他。
雖然……
她從未真正擁有。
治療以伊安娜釋放的一道金色暖光結尾。
艾林的呼吸平穩下來,除了因大量失血,看著還有些慘白之外,已無大礙,剩下的隻是修養而已。
“呼~”
伊安娜長出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孩子,”她向艾林嗔怪道,“大晚上的,擾人清夢,也不知道去哪打架了……”
萊莎正在給他塗抹綠色的治療藥膏,細致綁上繃帶。
聽到伊安娜的話,她替艾林辯解:“艾林不是這樣的人,他肯定有正經……艾林,你說什麼?”
話說到一半。
萊莎忽然聽見被血液染紅的膝蓋上,突然傳來了幾聲呢喃。
她俯下身。
治療室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無聲的寂靜中,眾人隻聽見——
“班·阿德,再也不會是威脅了。”
維瑟米爾和萊莎的心臟同時悸動地顫了顫。